在宋长河没有折腾出这么多事儿之前，村正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
在田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
还是宋长河出头之后，村正被迫突然拔起了一大截。
他如今早就不是一般小村子的村正了。
田里的事儿难不倒他，村里的事儿也难不倒他。
甚至，在知县大人面前他也能挺起胸膛。
但是，你要问他后世经济法里面的一些东西，那就太为难人了。
“五爷爷，李伯伯答应了要给人家货，收了人家的订金，最后却因为我们的原因没有货给人家，害人家白白浪费了时间，难道不要赔偿别人吗？”
宋明珠尽量通俗地讲给村正听。
“他赔偿了人家，自然转头就要回来找我们要赔偿呀！”
李郎君：“哎，明珠这个例子举得好！就是这个意思！”
村正抬手让李郎君安静，然后想了想，道：“我懂了。就好比我家要建屋子，跟镇上的泥瓦匠约好了时间，结果时候到了泥瓦匠却说没空来，那我肯定是要个说法的！”
不仅要讨说法，还得让人家赔礼道歉。
镇上的泥瓦匠：“……”
宋村正，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你没事拿我举什么例子嘛？
“啊对对对！”宋明珠听了，大力表扬村正，“不愧是我们宋家台的村正，就是聪明！”
但村正不大高兴。
“那这样的话，我们还要他们那个什么……保证金做什么？”
要了没啥好处，但万一误了交货时间，还要倒赔钱。
还不如不要呢！
“五爷爷，您就换个方向想，要是万一李伯伯他们背后说我们坏话呢？”宋明珠把李郎君拉出来戳啊戳，“那钱不就归我们了？”
李郎君：“……”
明珠啊，倒也不用经常提到他！
于是，在宋明珠的掺和之下，村正跟汪郎君又开始重新商谈合作的细节。
宋明珠时不时这里指一下，那里点一下。她提出什么问题，村正就去谈。
谈了之后宋明珠要是点头，那这一条就算通过。
宋明珠要是摇头，那就重新谈。
汪郎君谈累了，就换李郎君来。
村正谈累了，就换宋明珠来。
最后，双方在之前谈好的合约里加了点免责条款，讲明因外界不可抗力（比如天灾、战乱等）导致交货日期延误的，双方都不用赔偿。
除此之外，还谈定了单方违约赔偿的额度、货款及货物延期滞纳金额度、遇事其他友好协商条款，以及实在不行就去向官府提起诉的仲裁条款。
谈好之后，宋明珠看了一眼她记下来的要点，感觉没有什么遗漏，才递给村正。
“五爷爷，您回头拿着这个，去请蔡夫子拟个契书。”宋明珠把纸递给村正。
“不用回头，我现在就有空。”旁边一个声音道。
宋明珠回头一看，正是蔡夫子。
“咦，蔡夫子您什么时候来的？”宋明珠惊讶地问。
她说了半天话，都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跟在你后面来的。”蔡夫子就道。
“啊，我居然没有发现！”宋明珠惊呼。
哎呀，她的警惕性也太低了！人跟在她身后都没有发现！回头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蔡夫子：“你太投入了……”
小小的人儿站在几个大人跟前，镇定地说着一二三四，神态自若，毫不胆怯。他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是我喊蔡夫子来帮忙的！”村正按了按眉心，感觉脑壳嗡嗡的，“我想着我跟汪郎君谈得差不多了，就想请蔡夫子来帮忙拟个契书，反正他熟……”
谁晓得又重新谈了一回。
真是比下田还累！
另一边，汪郎君跟李郎君谈完这一场，也觉得跟打了场仗一样，身心疲惫。
汪郎君还摸了下自己的脸，感觉脸都麻了。
“哎呀明珠呀，你太可怕了！”汪郎君揉着脸道，“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说不过你！”
“哎，汪伯伯你别说话了！我刚刚说话太多了，现在一说话就脑壳痛！”
宋明珠的脸也麻了，她一边搓着自己的脸，一边喊她爹给她按摩一下脑袋。
“我这脑袋，还是太小了，装不了太多东西……”
在场诸人与后面一句话都没能插上的宋长河：“……”
明珠啊，给他们留点儿颜面吧！
这真是爹比爹还行，孩子比孩子，得扔！
蔡夫子作为旁观者，发现后面这一场谈判，几乎都围绕着宋明珠提出的问题而展开。
旁人或许不太明白，但常年与文书打交道的蔡夫子心里十分清楚，宋明珠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踩在律法与人情的边缘。
她倾向于遇事用法理和规则来解决，却也愿意为人情有所让步。
这很像宋明珠做事的一贯风格，干净利落，清晰果断。
也就是宋明珠生在宋家台又是个女儿身，若是身为男子，将来必定能登高堂！
宋明珠：“……”
不，她不想进入朝堂做牛马！她就愿意苟在宋家台卷别人！
蔡夫子拟好了契书，让村正跟汪郎君双方过目，两方都没有意见。便誊抄了一份，让双方当场签字画押，各执一份。
然后，蔡夫子又道：“这份契书内容详实，责权分明，与普通契书很不一样。
不知道宋村正跟汪郎君能不能让我再誊抄一份，我想拿回去给知县大人观摩观摩。”
村正是没有意见的。
他巴不得知县大人知道这事儿呢！
“您请！”汪郎君跟李郎君也没有意见。
蔡夫子便又当着几人的面抄了一份契书，然后收好。
一群人见事情落定，便准备各自去找饭吃。
出学堂大门的时候，蔡夫子忍不住问：“明珠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简单啊！”宋明珠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一点精力，就道，“你在五爷爷这边画一条线，在汪伯伯那边画一条线，中间是安全地带。
但凡越线，都要付出代价，不就行了？”
这话有点笼统，在场的人听得是半明白半不明白。
“这么说吧，以后遇到事情，只要想一想，除了这样那样，还能怎样？
然后你们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