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不懂皇帝眼底的情绪,也不想看懂。

    她更不会记得数年前几块玉的微末小事。

    她是个固执的人。

    即便皇帝提起旧事,她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只会觉得皇帝心眼太小,记仇太深,反而更厌恶皇帝。

    望着太后眼底强压的厌恶和不喜,皇帝缓缓站起身来,说出了憋在心底多年的话。

    “母后不喜朕,朕其实也很厌恶母后。”

    “朕当年也曾想过,灵太妃那般温柔和善的人,为何不是朕的母妃?”

    “为何朕的母妃空有着一张脸,却如此愚蠢、恶毒、自私、短视……”

    皇帝把能想到的刻薄词都用在太后身上。

    一如太后当初戳着他的眉心骂他那般。

    太后却好似被刺中了心底最愤怒的弦。

    她再也忍不住辱骂道:“哀家就知道!哀家就知道!”

    “你当年就是被灵妃那个贱人蛊惑,才会与哀家生分!”

    “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想着抢哀家的孩子,教导你一些混账东西,让你不孝亲娘!”

    “贱人,她是在报复我,她就是在故意报复我!”

    “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竟真为了个外人与你亲娘生分。如今还要逼死哀家!”

    太后拍着床榻,好似泼妇骂街,骂着骂着又哭起了先帝:“先帝,你为何走的那么早,还选了这个人冷血无情的东西当皇帝?!”

    “早知道有今日,您还不如选安王……”

    皇帝出了心口那股恶气,已经不在意太后的辱骂。

    他在太后身边十几年,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就熟悉到了骨子里。

    她从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出了问题就怪别人。

    怪天怪地,总归是怪不到自己身上。

    太后的辱骂愤怒,已经激不起皇帝心中半点涟漪。

    他和太后的母子缘分到此为止。

    或许对皇帝来说,早在踏入柔仪宫的大门,迎面一通指责时,那浅薄的母子情缘,就成了孽缘。

    自这日后,太后忽然病了,整日在榻上咒骂人。

    或骂皇帝,或骂灵太妃和先帝后宫的其他妃嫔。

    人一睡就睡半日,睡完起来又骂半日人,隐约有些疯癫症状。

    皇帝只让太医院用好药,还专门让成了侯爷的谢姜入宫替太后诊治。

    一日带着谢润去慈宁宫请安三趟。

    前朝后宫无人不赞叹皇帝和新后孝顺。

    谢润隐约听了消息,猜到这对母子怕是生了芥蒂,只怕此生难消。

    偶尔她和宝贞、陶陶玩乐时,皇帝总有些许怔愣。

    在一旁,想插进来,又似乎隔着些什么。

    谢润知晓皇帝的性子。

    不会爱人的父母,教养出来的孩子也是没有爱人的能力。

    并非不想,只是不会。

    想让皇帝主动弯下腰来做个慈父,可能性太小。

    既然不能要求他主动,那就只能让孩子主动些。

    谢润只悄悄和宝贞嘀咕了两声。

    宝贞顿时乐呵呵的往皇帝身上爬:“父皇,宝贞累了,想要你抱。”

    皇帝一边叫着放肆,一边给谢润递眼神,让她快来帮忙。

    谢润只当看不见,还提醒:“皇上,宝贞胆子小,你可别凶他。”

    皇帝:“……”

    宝贞嘴甜,哄人撒娇更是天生就会:“我不怕父皇凶我,我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凶我我也喜欢父皇!”

    皇帝到嘴的话硬是说不出来。

    陶陶默不作声,悄悄把皇帝面前的糕点盘子拿空。

    陶陶年岁大了后,谢润就会开始控制他的饮食。

    近来他爱甜食,尤爱糕点一类。

    皇子居有许嬷嬷看着,昭和宫有谢润看着,他只得克制。

    如今好容易得了机会,还悄悄给宝贞使眼色,让宝贞缠着父皇久一点。

    宝贞最听他这个兄长的话,缠着皇帝更卖力了。

    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谢润都听得牙酸。

    陶陶则趁机扫光桌上的糕点碟子。

    等谢润发现,已经晚了。

    她无奈扶额,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不过这般折腾,也不是没有成效。

    宝贞粘人爱撒娇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对上了皇帝的胃口。

    皇帝一边嘴硬,一边心软。

    直到演变成对宝贞束手无策,毫无抵抗力。

    父子三人每月聚会几次,一个撒娇卖乖,一个猛吃糕点,一个满足了当父皇的自得感。

    谢润:乐的轻松自在。

    三月后,立后大典。

    号角响起,似穿透天际。

    幡旗飘扬,似万千人迎。

    无数宫人侍立,大臣拱手垂眸。

    高台之上,皇帝身着冕服,头戴皇冠,沉敛俊朗的眉眼里噙着笑意。

    谢润穿着华丽隆重的明黄礼服,由着女官搀扶,一步步登上高台。

    谢润缓缓把手搭在皇帝掌心,忽然间就有些恍惚。

    她竟然成了大虞朝的皇后?

    皇帝沉声一笑,问道:“可害怕?”

    谢润莞尔,低声道:“有皇上在,妾身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握紧她的手,“朕就爱听你说些哄人的话。”

    谢润笑意微怔,骤然勾唇,眼底笑意似揉碎星光。

    司仪官高声庆贺,底下万臣朝拜。

    谢润与皇帝并肩而立,坐上了无数人争夺的凤座。

    原以为是大梦一场,可这梦却越发清楚。

    眨眼间,已然半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