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中央长案,两位讲经师着灰袍,正在卷阅竹简,偶尔点头,偶尔皱眉。

    他们年纪都在五旬以上,皆是肃清之后“再教育”出来的“体制型讲者”,曾为旧朝儒生,却如今需每日向纪元制度立誓效忠。他们讲话再不以《五经》起手,而是以“人民主权”、“制度神圣”作为教学。

    屋中,坐垫四排,依字母级次排序。甲、乙、丙、丁四级学生各据其位,石承为首,独居甲首之位,身旁无人。

    下首座位,有一名瘦削青年,面色苍白,衣衫整洁,背脊却微弯,常年佝偻。他名柳絮,正是丹水旧族之后,自愿断亲入学,志愿将家族旧书典籍上交体制,曾引书院震动。

    此人深得讲经师赏识,却因其“血统”问题,多受监察团密切注视。

    午后,风停雨歇。

    屋外忽传钟声三响,石承蓦然站起,大声宣道:

    “今日课题为《纪元百年愿景·第三章:未来之国》——起立,齐诵!”

    霎时,屋中三十余名学子齐声朗诵,一时间,童声与男音交织:

    “纪元之国,以民为基,以法为天,以制度为骨,以信仰为魂。人人为同志,人人为审判者,人人有权监督,人人有责自清。吾辈生为纪元子民,当誓不负此身!”

    声音穿出屋宇,越过香案,透入雨后湿润的山林之中,惊起满林飞鸟。

    而此时,丹水郡郡府之中,一名身穿黑金监服的中年人正翻阅一份份书院思想汇报表。

    他名许察,乃南乡监察使,肃清委员会南区副委员,掌控三十六书院,三十万学生思想净度。

    他目光冷厉,望着一封署名“柳絮”的思想汇报,嘴角微勾。

    他伸手提笔,在“待观察等级”一栏上,画下一个红圈。

    另一处书院——

    雨滴落在书院青石板上,炸起、溅落、复归寂静。积水处水纹层层荡开,仿佛将天上的阴云也拽得愈发低沉。檐角之下,一串串水珠跌落于檐前铜兽之口,发出“叮叮咚咚”的碎响,好似天公低声吟唱着不知名的祭文。

    青石板路自书院朱门蜿蜒而入,连通院中正屋。正屋高约两丈,屋宇方正,以深青石砖一层一层砌就,棱角森然、墙面平整,雨水顺着屋脊流下,滴落于石兽排水口,隐隐有一丝肃穆森冷之感。

    正屋之中,香烟袅袅。

    一幅“松鹿帛画”高悬其上,鹿立松下,神态安详,似在凝望世间悠悠风雨。画下香案古朴厚重,香炉为鎏金铜制,炉口微张,三缕青烟袅袅而起,火星红亮如豆,香气清而不烈,拂过两旁案几、竹简、坐垫之间,仿佛一种静默的洗涤。

    屋中左右两列,坐着二十余名学子,身穿统一青衣学袍,皆绣有纪元书院徽章:一轮旭日之下,一柄笔直长戟,寓意“以学铸魂、以文卫国”。

    这些学子年纪不一,有者眉间已藏风霜,鬓角斑白;有者仍稚气未脱,肌肤胜雪,唯独眼中同样藏着沉默与警惕。在这个年代,能够走进丹水书院者,皆非寻常寒门秀才。

    今日虽为上巳节,理应祭祀修身,流觞赋诗,然天公不作美,骤雨如注,卷席水气入屋,令所有人心中生出几分烦闷。

    “唉……这天,真是扫兴。”低语声此起彼伏,却又止于唇齿之间。谁都明白,如今之纪元书院,不似从前。

    而此刻,在正屋西侧靠窗的位置,一位少年独自端坐,身形却略显拘谨。

    他十七岁上下,身量颀长,肤白胜雪,一双眉眼似秋水剪霞,神色温润,鼻梁挺翘,下颌却略显稚嫩,仍带几分未褪的少年气息。他一身白底金边的曲裾深衣,在一众青袍之间显得极为扎眼用料讲究,纹饰华丽,显然非平民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