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住在前街的一座深宅旧院里,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那院子原本是镇上督造衙门的行台所在,早些年官窑兴盛时,是何等威风。如今虽已冷清,但昔日的威仪还留在瓦当檐角,风吹过,仿佛还能听见官差开道的吆喝。
邻居陈鸣,听说是前任窑务督造大人的私生子。那位大人姓李,出身世家,本在京中列名清望,为人颇讲究门第体面,不敢明目张胆地认亲收子,便将陈鸣托付给接任的新任督造。那时官场还有些旧人情在,几分掩护几分推诿,便将孩子藏了下来。
陈鸣自然不知这些弯弯绕绕,从小便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哪怕如今官窑垮了,整个槐花镇都像被抽去了骨血,茶楼酒肆陆续关门,陶坊断火,匠人逃散,他依旧每日带着那位如影随形的贴身丫鬟在街头巷尾闲逛。
那丫鬟名唤绿绡,十六七岁,身量婀娜,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笑意,手中提着食盒,衣摆随风飘摇。她主子走哪儿跟哪儿,从不见她慌张慌乱。镇上的孩童都羡慕陈鸣,说他是命好,有吃不完的糕点、换不完的新衣,就连铜钱也似从来花不尽似的。
林鸣则不同。他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身挑水、洗衣、拾柴,夜里点盏破灯还要读几页发黄的旧书。他身上那件灰蓝布衣已经打了五六个补丁,袖口边线脱落得像杂草。而他眼中的陈鸣,总是一袭新袍,腰间系着玉扣,衣角干净得不染尘埃。
曾有一次,林鸣在集市上偶遇陈鸣。那天他是去帮人挑水换米,陈鸣则与绿绡从糕点铺子里出来,绿绡手里提着一篮精巧的桂花团子,香气浓郁。陈鸣随手拿了一只,吃了两口便嫌腻了,往路边一扔,一边擦嘴一边淡淡道:“这家手艺也下滑了。”
林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团子滚到地上沾满尘土,一时沉默。他没有去捡,只是转身离开。但那画面却深深印在了心里。
镇上有句话,老一辈人最爱说:“陈林百年,林为陈臣。”说的是陈姓百年大族,而林家不过是旁枝末节,附庸之流。但林鸣听来,却像是命运的一纸诅咒。他不信命,却也无法反驳:他们两人明明只差一个姓,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一个生来尊贵,一个注定低微。
如今,槐花镇因莫名原因失去了官窑烧造资格,从前那响彻街巷的陶轮声、烧火声、验釉声早已消失。曾经日夜轰鸣的窑火冷却了,匠人们或转行,或逃往他乡,镇中一夜之间宛若被抽空了魂魄。那位如今负责监理窑务的新任督造大人,也不过是空头衔,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昔日同僚的私生子?
于是陈鸣成了一个“弃子”。可这“弃子”依旧衣食无忧,过得优哉游哉,甚至愈发显得闲散。他不再每天随丫鬟四处走动,而是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甚至隐隐带着点儿冷意。他有时候会在街口的茶摊边坐一下午,看人来人往,只说一句:“槐花镇也就这样了。”
曾经最热闹的集市口,如今摊贩寥寥,窑务停摆的消息早已传遍镇上,人心惶惶。街角那口老井旁,陈鸣正闲闲靠着井栏,一身月白锦袍,手中转着一块剔透的羊脂玉佩,神情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