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课后,陈鸣来得最晚。他穿着宽松锦袍,脚下是轻鹿皮靴,走进草堂时风骨傲然。他将一摞书懒洋洋地掷在案上,对着顾九知微微一拱手:
“先生,我昨夜梦见剑气横空,一道白光刺破长夜,惊起了我枕边的丫鬟。她问我梦中何物,我答……可能是前世未竟之道。”
顾九知未作声,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只淡淡道:“噩梦者心虚,剑梦者心乱。”
陈鸣眼中似有一丝狐疑之光划过,笑道:“可我并不修剑啊,怎会梦到剑气?”
他转而看向案旁墙壁,那上面挂着一幅无人识得的古字:
“一体两仪,万象归元。”
这一刻,他瞥见顾九知的指节微微发白,似乎压着什么真相。
他不再多问,径自坐下,却是用余光偷偷观察先生的每一个动作。多年之前,他从未察觉这位古板教书匠有半分不同,可自从那一夜雷雨梦中,他被一道古音唤醒,自镜中看到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来历”。
不只是他,就连林鸣,也逐渐觉醒了模糊的残魂片段,梦中见得火海、冰封、云中战场,甚至一个浑身剑光的自己。
而这两个少年,原本应为“一人之魂”。
三魂七魄,被陈清明用一法分作两人:一人为“光”而生,承载记忆与执念;一人为“器”而育,蕴养气机与血脉。
林鸣,是魂主所化,陈鸣,是身主所立。
而陈清明,那个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的“造物者”,便是这整个世界的设局者。他借助宇宙之法,将某一位“昔日天命者”的全部魂魄洗剥重组,投入不同器皿,重演命运。
风起了。
屋外老槐树枝条摇曳,一片金黄的叶子飘入书堂,落在棋盘已收的桌上。顾九知望着那落叶,忽而闭上双眼。
少年们都还太小,还未意识到自身的真相,更未觉察那本“剑经”,不过是引魂之钥。
黄昏尚未完全降临,一条南北向的僻静小巷里,只余一车一人。斜阳从两边屋檐间挤出一线余光,照在青石板路上,仿佛为这冷清小巷铺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薄霜。石缝中野草早已枯黄,车轱辘碾过的痕迹深深浅浅,回荡着幽长的吱呀声。
一个年轻道士正吃力地推着一辆四轮板车,车上堆着些杂七杂八的符纸、香灰、破旧法器,几株风干的桃枝还斜插在角落里。他头顶一顶有些歪斜的莲花冠,衣袍陈旧,脏兮兮地贴着身体,长发被一根麻绳束起,垂到腰间,走起路来像是风一吹就要被卷走的小柳枝。
这道人名叫陆半闲,自号“半闲道人”,其实早就不想掺和小镇这些阴气森森的事。他口中喃喃自语:“唉……这槐花镇哪是人呆的地方?坟多得跟屋一样……哎呦娘咧,这几天连狗都不肯叫一声,邪门……今天早点收摊,回屋里煮个姜汤,明儿一早就收拾回山,宁肯被师父念三年,也不再留下来了……”
正念叨着,他突然听到身后一道“噗通”的轻响。
“咦?”他头也不回,脚步一顿,心中升起一丝不祥预感。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从左手边的一条更窄的小巷口,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
那人身穿贴身黑衣,步履慌乱,衣袍下摆残破,似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斗。她的脸被一顶帷帽遮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下颌,喘息急促如破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