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越王遇刺的消息传到了宁王府。

    当天,宁王亲自登门拜访,带着一众礼品前来府衙“问安”越王。

    当代宁王名为朱奠培,是第一代宁王朱权的嫡长孙。

    宁王朱权前几年刚死,熬死了儿子,直接把王位传给了孙子。

    宁王朱奠培身着青色常服,礼数周全,态度温和。

    “听闻越王殿下驾临,实是有失远迎,今日孤已命府中上下严查街道治安,定不叫再有宵小之辈惊扰王驾。”

    徐闻端坐正中,面色从容,道:“宁王客气了,南昌繁盛,确实别有风韵,今日惊扰,想来也非王府本意。”

    朱奠培轻声笑道:“殿下说的是,只怕是有宵小听闻尊驾南下,妄想犯上作乱,孤已命人日夜巡查。”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并未推责,毕竟南昌是宁王的封地。

    “府衙简陋,请老王爷移驾宁王府,修整数日,在下亲自陪老王爷游览南昌城。”

    宁王发出邀请。

    徐闻稍作沉吟,想着原去宁王府住几天,也好深入探探宁王的反应。

    正要应下,这时王冲快步进来,在身后低语道。

    “审出来了,那些刺客是东厂旧人,入南昌不过数日,此番是专门刺杀沂王殿下而来。”

    东厂?

    徐闻神情微沉,随即对朱奠培一笑:“宁王厚意,本王心领,不过此番惊扰,身边沂王体虚,需静养几日,改日再叨扰宁王。”

    朱奠培一愣,随即含笑起身:“老王爷保重身体要紧,若有一应所需,只管遣人知会便是。”

    徐闻起身送客,目送宁王一行人离去,亲自入大牢提问刺客。

    夜色深沉,地牢灯火摇曳,十几名刺客被逐一带入密室拷问。

    锦衣卫办事雷厉风行,酷刑如流水。

    火烙灌水、吊筋撬骨,凄厉哭号不断响彻地牢,隔着院墙都听得一清二楚。

    经过两个时辰的审讯,终于有人撑不住撂了。

    说他们是东厂的人,王振死后,东厂的几个档头被处死,其他东厂番子被遣出皇城,自此失业。

    前段时间,有人找到他们,说只要取了沂王的首级,就能重回内廷,得宠得势……

    徐闻自是知晓,此时的东厂还没有后世那般有名。

    东厂,也叫东缉事厂,是神秘的特务监察机关,成立于永乐十八年,由皇帝的亲信太监担任首领,权力在锦衣卫之上。

    首任东厂厂公,便是郑和。

    当时东厂既神秘又低调,要不是暗卫上报,连徐闻都不知道东厂是何时成立的。

    朱棣驾崩前,为了防止徐闻篡位,曾给郑和留下一道密旨,以作后手。

    若无东厂这个势力,郑和即便得了密旨又如何?

    此后数十年,东厂换了两任厂公,却一如既往的低调。

    直到正统帝朱祁镇上位,王振接管东厂,才让东厂逐渐浮现水面,常和锦衣卫共同办案,合称为“厂卫”。

    东厂,向来只听皇帝一人之命,越过刑部、都察院,甚至连锦衣卫也要避让三分。

    王振倒台后,东厂本已解散七八成,大批宦官被逐出宫廷,厂卫威风一时尽失。

    谁料短短几年后,这股阴影再度卷土重来。

    徐闻坐在审讯室暗角,神色冷峻如铁,目光盯着那几个被绑在木柱上的刺客,一个个衣衫破碎,伤痕累累,气若游丝。

    “主使是谁?”徐闻沉声开口。

    其实答案,他心里已有了。

    能调动东厂余孽、绕过内廷监督,又敢暗杀朱见深的……

    除了当今皇帝朱祁钰,还能有谁?

    但他要的不是猜测,是实证。

    一名刺客已被拷打得不成人形,面色灰败,颤抖着说:“我们……我们只听口谕,没有明旨。”

    “谁的口谕?”

    “宫里……上面说,是陛下亲口下的。”

    他喉咙像锯子刮过一般艰难:“说的是……留不得此子。”

    徐闻眉头一动,语气不变:“旨意何在?”

    “没……没有字,是口传的。”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锦衣卫挥鞭而下,鞭声脆响,血肉飞溅:“胡说八道,敢混淆视听?”

    刺客惨叫一声,几欲昏死过去,又被一桶冷水泼醒。

    另一名锦衣卫刑吏冷声道:“再不交代清楚,扒了你的皮!”

    “我说的……句句属实!”

    刺客哭着求饶:“是……是宫里的太监传话,我们不敢问……只知道是为陛下办事!”

    后面几人也被轮番审讯,不出一个时辰,三个刺客已被活生生剥下一层皮,惨状骇人。

    但他们供词一致,细节相符,锦衣卫交叉比对后,再无疑点。

    刺杀沂王的命令,确实来自宫中。

    王冲深吸一口气,拱手将审讯结果禀报徐闻。

    那一夜,后衙灯火未灭,案前孤灯幽幽,照亮徐闻沉沉的面容。

    他独坐许久,指节轻敲桌面,思绪翻涌。

    朱见深被刺,若真是皇命,那便不是朝堂争斗,而是天家之手。

    这是废立之争的延续,是君臣之间的裂痕,更是朱祁钰对自己这位“越王”最后一层顾忌的试探。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朱见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

    他站得笔直,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轻声问道:“太爷爷……是不是因为我,才牵累了您?”

    徐闻抬眼望着他,没有立刻作答,只问:“你怕么?”

    少年咬紧牙关,片刻后摇了摇头,虽然手指仍在轻颤。

    徐闻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轻掀帘角。

    窗外,夜色如墨,北风猎猎,吹动窗纸作响。

    “你不怕便好。”

    徐闻声音低沉:“你要记住,你若活不了,大明的脸面就塌了一角。”

    室内沉默良久。

    朱见深抬起头,声音沙哑:“太爷爷,是不是宫中有人,不想我活着回去?”

    徐闻没有正面回答,眼神冷了几分:“你是否能活着回去,他们决定不了!”

    能从徐闻身边把人给杀了,除了阎王爷,别人还没有这个本事!

    哪怕他是皇帝!

    “明日动身,回京。”

    门外王冲已听得清楚,躬身应道:“是!”

    次日清晨,天未亮,车队已悄然改道北返。

    此时已入深冬,行至淮河北岸,风卷残雪,寒气袭人,地面凝霜如镜,马蹄踏上皆发出“咯吱”之响。

    前方旌旗猎猎,鼓声低沉,越王仪仗列阵开道,绵延里许。

    前锋骑兵披甲执戟,目光如鹰;

    后有八千京营精锐从南京星夜赶至,铠甲齐整,甲片映雪生寒,军容整肃。

    车队前后由锦衣卫三重护卫围绕,暗卫分散在道路两侧十里之内设伏。

    百姓远远望见,只觉铁流滚滚,不敢近前。

    这支队伍,宛如一堵行走的城墙,动则雷霆。

    就这声势,莫说刺客近身,只怕望风便已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