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没有碰茶杯,而是从公文包抽出笔记本,放在腿上,坐在沙发,直视着陈泽润。

    “舅舅,今天来是代表巡视组做例行谈话。关于南城矿区塌方事故,省里报上来的死亡人数是7人,但群众反映”

    “先不说这个。”

    陈泽润突然打断,从抽屉暗格取出一本相册:“你看,这是你满月时拍的。那时候你母亲多年轻啊。”

    照片里抱着婴儿的温柔女子让唐修呼吸一滞。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舅舅,现在谈这些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陈泽润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你查的那些账目,十二个标段当年批文上可都有你父亲的签名。”

    唐修缓缓合上笔记本:“所以您是在提醒我,唐家也脱不了干系?”

    “我是说”

    陈泽润突然倾身向前,茶香里混进一丝沉香的味道。

    “有些事追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唐修忽然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也清楚,巡视组下来,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的谈话。

    他忽然笑了:“张老的机要秘书昨晚在机场被扣下了。”

    陈泽润的茶杯当啷一声磕在托盘上。

    “他随身带着的u盘很有意思。”

    唐修慢条斯理地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里面是二十年来,成化省所有高速公路项目的真实账目。巧的是,每笔资金最后都汇入了西江三号码头的某个离岸账户。”

    陈泽润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年轻人就是爱开玩笑。张家现在狗急跳墙,伪造些证据也不奇怪。”

    “确实不奇怪。”

    唐修从内袋抽出一张照片推过去:“奇怪的是,这个账户的开户人签名,笔迹鉴定结果很有意思。”

    纪委带人文化,采取措施的时间点,看着好像都是随机的,可这里面却藏着一套精细的流程。

    纪委办案就像是拼图,刚收到线索,根本不会打草惊蛇,而是悄悄收集证据,这时候的调查就像是侦探蹲点,只找线索不动手,先把证据链完整。

    等手里的证据都差不多了,反复确认确实有问题,才会正式立案。

    一旦立案,啥时候找当事人谈话,采取强制措施的时间必须精准,一步错则有可能步步错。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

    “舅舅,有些东西可以拿,但千万别把自己装进棺材。”

    陈泽润猛地站起,打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实木地板上蔓延,像极了西江浑浊的江水。

    他嘴唇颤抖着,最终只挤出一句话:“你母亲要是活着”

    唐修起身整理文件,最后看了眼抽屉里的木匣。

    “我妈要是还活着,您信不信,她早就是一个耳光过来了?”

    秘书这时候突然推门进来:“省长,南城那边”

    “出去!”

    陈泽润的怒喝让秘书僵在原地,旋即关上门离开。

    唐修将染汁的指尖在纸巾上擦了擦,起身时阴影笼罩住半张茶几。

    “我更好奇的是,当年妈妈为什么宁可把嫁妆捐给地震灾区,也不留给娘家?”

    陈泽润张了张嘴,好几次,他都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

    “我知道,您也清楚。”

    “以您的级别,就算是被双规了,也就是在秦城监狱罢了,所以您不怕,但是,您良心过得去吗?对得起我妈当年背着我爸给陈家的资源吗?”

    “如果我妈知道,她真的会给你们资源吗?”

    唐修没有多说其他的,从现在的谈话就已经能够看出来陈泽润涉案其中,估计还不轻。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身为成化省省长,他的涉案绝对不会是什么小案子!

    陈泽润的手按在紫檀木匣上,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扭曲如蚯蚓。

    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从抽屉暗格中拿出来一个信封。

    “南城矿区的死亡名单在这里。但你要想清楚,掀开这个盖子,最先被埋的是谁!”

    唐修的目光落在信封左下角。那里有个用铅笔写的极小的数字,12。

    代表着涉及厅局级以上干部的绝密档案。

    “十二个标段,十二具尸体。”

    陈泽润的冷笑混着茶香飘过来:“你以为贺铮为什么非要你来查成化省?贺铮背后同样有人,他们同样在算计着唐家!”

    “这就不劳烦舅舅操心了。谢谢舅舅配合我工作。”

    陈泽润现在还不能动。

    现在动了陈泽润,就等于掀翻了这桌菜。

    现在这桌菜,还有人没有吃饱呢!

    看着唐修离开的身影,陈泽润坐在办公椅上,微眯着眼睛看着门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像,真的很像她。”

    “可惜小妹没有看见他这个儿子,要不然他该有多骄傲啊。”

    秘书这时候敲门走进来,语气有些着急的汇报道:“领导,南城那边”

    陈泽润摆了摆手,笑着道:“小江,以后这些事情不用给我汇报了,一些你觉得重要的东西,直接联系唐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