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慢慢聚光。

好不容易看清眼前人。

她笑得真好看。

染着白霜的鬓发,无损她的美貌,像极了一位贵人,一位……母亲!

“娘……”

崔珏低低地唤了一声,小阮氏没有听清。

看到满身伤痕的崔珏,只顾着掉眼泪。

又怕吓到他,强撑笑意。

那个怀抱,要多温暖有多温暖。

像极了儿时母妃……

下一秒,崔珏突然暴怒,一把推开小阮氏。

“滚,谁允许你进小爷的房间?快滚出去!”

他的脸一瞬间扭曲,不停地叫嚣,推搡……

“二爷,您别这样,主子没有恶意。您曾经见过他,在白府后院,主子给过你一串糖葫芦。您好好想想啊,爷!”

小红着急地解释。

糖葫芦?

听到糖葫芦三个字,崔珏停下动作,直勾勾地瞪视着小阮氏。

往事,如潮水般涌现。

那时的他,还是万万人之上的王府七爷。

受尽父母疼爱,是大有前途的学子……

短短时日,自己就从天际掉入地狱,成为臭狗屎,人人喊打。

一切都毁了,全都毁了!

他无力地蜷缩起身子,发出绝望的嘶吼。

老天何其不公,为何给了他希望,又要全部毁掉?

那还不如,从未给过他希望。

小阮氏泪流满面。

再度上前,缓缓拥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小阮氏直到离开侯府,眼泪还未拭干。

身后,是一道叫嚣声。

“滚,把你的东西带走,什么破烂玩意,小爷我看不上!”

“噗”的一声,包袱散开在小阮氏身后,里面是几件衣衫、一些糕点。

糕点沾了灰,再也不能吃了。

小红草草收拾了包袱,扶着小阮氏上了轿。

嘴里恨恨道:“主子,您莫再同情这样的人,不值当的!”

小阮氏抹着泪上了轿,一路远去。

八皇子侧妃容氏的父亲被捕入狱,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

以至于其他消息,悄无声息地发生、熄灭,没能激起一丝水花。

昨夜大雨,秦氏满门被杀,连即将临盆的弟妹都没有放过。

整个秦家血流成河。

直到流出门外,这才被人发现。

消息传到秦氏耳中,她当即惨叫一声彻底晕厥。

醒来后,立刻命人去寻崔瑜。

次次派人出去,次次失望而回。

她只得强打精神,一个人坐着马车回了秦家。

秦家被围,进进出出无数顺天府兵卒。

门外,聚集无数看客,个个冲着秦家大门指指点点。

“要我说,这家人活该!当初,他们背着王府,把外甥女卖人,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是这么个理,人家镇国夫人留着手呢,没当场发落了他们。听说还不断上门去要银两。”

“那秦五就是个无赖,没干过一天正经事。兴许又在外面惹了事,招来杀身之祸。”

秦氏有苦说不出,隔着马车帘,无声地痛哭。

从此,她再也没有娘家了。

痛不欲生地回到府里。

咏恩正喝着甜汤。

她悲从中来,一把拍了咏恩手中的汤勺,恨铁不成钢地质问。

“你外祖母一家没了,没了,你怎的这么没有良心,还能悠闲地坐在这儿喝甜汤?”

咏恩头一次见凶神恶煞似的秦氏。

先是愣了愣,继而也生了气。

“母亲,外祖母一家的事,怪我咯?!”

秦氏被她的态度气得险些吐血,忍不丁伸出手就想打。

咏恩一惊。

“娘,你连我也要打?你已经打跑了一个女儿,还想打我?”

秦氏滞住,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她颓然坐倒,整个人被抽干,眼睁睁看着咏恩拂袖而去。

崔瑜胸膛里满是激情。

四皇子答应他,有机会让他补进六部,一展宏图。

他昨夜与四皇子及门下诸人一起喝酒,被人左一杯右一杯灌得迷迷糊糊,好似说了些什么,隔日却再也想不起来。

早晨醒来后,发现自己趴睡在昨日宴客厅里,四皇子和一起喝酒的人,踪迹全无。

下人见他醒了,传达了四皇子的话,让他先回去,有事以后再说。

他唯唯诺诺地离了府,恍恍惚惚回到老宅。

刚刚跨进府门,管家便上来禀报他。

“世子爷,世子妃娘家昨晚被害,一家老小无一幸免,世子妃……”

轰的一声!

崔瑜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的一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无一幸免”几个字不断涌现在脑海里,惊得他魂不附体。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想起了昨晚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秦氏娘家,堪比吸血的蚂蝗,一家子没一个好人,除了要银子,还是要银子。我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从此再也不见!”

他吓得手脚发软,脸色惨白,“嗵”的倒了下去。

吓得管家立刻上前扶住他。

“来人,快,把世子爷扶进屋里去!”

上房,秦氏不在,留下的丫头七手八脚地伺候着崔瑜。

崔瑜酒劲虽过,但仍迷糊着,再加上受了大刺激,整个人像碳炉般烧了起来。

“水,水……”

“爷,水来了,慢点喝……”一道略带凉意的水,从喉咙口滑了下去,通体舒坦。

崔瑜浑身滚烫,死死地抓着那道凉意不肯松手。

“爷,您放心,您抓疼奴婢了……来人啊……唔……唔……”

好不容易尝到清凉的滋味,崔瑜怎么舍得放手?

他想要的更多!

秦氏双目猩红地闯到隔壁。

一路来到东垮院。

自从府里的人渐少,咏晴便搬到东垮院,与宋鑫爱比邻而居,两人的感情难分难舍。

“鑫爱姐姐,我真舍不得你,今日一别,咱们不知何时才能坐一处说话。”

咏晴有些伤感,鑫爱的眼眶也微微发红。

两人依依不舍。

说话间,屋门被“砰”的一声大力推开。

秦氏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咏晴站起来相迎,刚刚唤了一声“娘”,劈头便被打了一巴掌。

原本想打咏恩的巴掌,还是落到了咏晴的脸上。

宋鑫爱大惊,一个箭步插在两人中间,牢牢护住身后的咏晴。

“世子妃怎能不问青红皂白打人?”

“你走开,你是府里的客人,我不与你计较。”

宋鑫爱不为所动,始终护着身后人。

咏晴红着眼眶,轻轻推开她。

“鑫爱姐姐,你先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你明儿便出嫁了,犯不着卷进来。”

宋鑫爱不肯走,被咏晴推搡着,不得不离开。

“我等在门外,若有事,你高声叫一声,我立刻进来。”

一边说话,目光沉沉地瞥了眼秦氏,伸手关上屋门。

咏晴静静地看着亲娘,一语不发。

秦氏心头发怵,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自己怎么又魔怔了?

明明是想把消息告诉咏晴,一听到她与旁人言语晏晏,谈笑风生,全然不同于面对自己时的木讷、呆板、冷漠、无情,心中的愤怒便再也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