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谁派你来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月娘伏在地上,面纱下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抬起头,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带着一种被驯养出来的、对疼痛的漠然。

    她不说话。

    “骨头很硬?”裴应见冷笑一声,蹲下身,手指再次点向她身上的穴位。

    这一次,他的指法截然不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刺痛,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瞬间从被点中的穴位炸开,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月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

    额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发根,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裂痕,痛苦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我再问一次,你背后的人,是谁?”裴应见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我这套‘千蚁噬心’的手法,没人能撑过一炷香。你是想尝尝,还是想说?”

    月娘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唇已被咬破,满口血腥。

    她在这世上什么都尝过,饥饿,寒冷,与野兽搏命,与死囚相残。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知痛苦为何物。

    可这种从身体内部爆发,让她连掌控自己身体都做不到的酷刑,却轻易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的意志在寸寸崩裂。

    “……是主人。”

    终于,她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眼。

    “主人?”裴应见眯起眼,“那个大宅里的男人?”

    月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显然没料到他会知道。

    “你们是什么身份?为朝廷卖命?”

    “……主人,要我成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刀。”月娘断断续续地答道,“至于他的目的……我不知道。”

    她只是刀,刀是不需要知道主人意图的。

    裴应见沉默了一瞬。

    他看着地上这个蜷缩着的身影,不知为何,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心念一动,缓缓伸出手,探向她脸上的面纱,同时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月娘身体一僵,就在裴应见指尖即将触碰到面纱的瞬间,吐出了一个字:

    “秦……”

    裴应见的手还没碰到面纱,猛地顿住。

    秦?

    他脑中轰然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

    然而,高手过招,生死只在瞬息。

    就是这一瞬的失神。

    月娘那双涣散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冲破了穴道的禁制,那只被废掉的左臂诡异地一甩,袖中毒针直奔裴应见门面。

    然而这只是佯攻。

    她的身子像没有骨头般贴地一滚,目标不是逃,而是裴应见身后,那个靠在廊柱上,昏迷不醒的云承月。

    “不好!”

    裴应见猛然回神,可一切都晚了。

    他挥袖打开毒针,再要阻止时,月娘那只完好的右手已经掐住了云承月的脖子,将他半拖半拽地挡在自己身前。

    “别过来!”

    月娘的声音尖锐而狠戾,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刃,此刻正冰冷地贴在云承月的颈上。

    裴应见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眼睁睁看着月娘挟持着云承月,一步步退入庭院的阴影中。

    “放了他!”

    月娘只是冷笑,并不答话,身影几个起落,便带着人质,彻底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庭院中,恢复了死寂。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

    裴应见僵在原地,那双总是深邃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秦。

    那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他的心上。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在痛苦和狠戾中,依旧透着死寂的眼睛,为何会给他一种穿透时空的熟悉感?

    这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拽了回来。

    救人要紧。

    他心神一凛,不再有片刻迟疑,身形展动,朝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暴掠而去。

    ……

    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屋檐与巷道上。

    月娘挟持着云承月,在黑暗中急速穿行。

    左肩的剧痛让她每一次腾挪都扯动着筋骨,怀里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更是个沉重的累赘。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凌厉的气息,如跗骨之蛆,不远不近地缀着,始终没有被甩开。

    裴应见,比她想象中更难缠。

    一个急坠,月娘闪身躲进一条阴暗的窄巷,疾行的风带起了她脸上的面纱,那块黑布轻飘飘地荡开,落在了湿冷的青石板上。

    她却顾不上去捡。

    就在此时,一直昏迷不醒的云承月忽然动了一下。

    他似乎想抬手,却只是徒劳地在空中抓了抓,指尖无意中,轻轻划过了月娘的侧脸。

    那触感……云承月浑身一震,那张因病痛而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

    下意识地,他又快速伸手摸了摸面前这人的脸。

    自幼失明的他想要识得人的长相,只有这一种方式。

    何况这个女子,有让他十分熟悉的感觉。不仅感觉熟悉,声音也越发觉得熟悉。

    月娘只觉得那触碰让她浑身不自在,像被什么黏腻的东西沾上,她低头,正对上云承月那双睁开的、却空洞无神的眼睛。

    “放开我。”云承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朗,“你带着我,跑不掉的。”

    月娘的动作顿了顿。

    这话,倒是实话。

    她瞥了一眼巷子口,本能感觉裴应见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眼中杀机一闪。

    窄巷的尽头,隐约能听到潺潺的水声,那里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暗渠。

    处理掉他,她自己脱身会快得多。

    她立刻抱着他朝水渠走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毫不掩饰的杀意,云承月心头一沉。

    这个女人……让他感到熟悉的另外那个人就绝不会有这样冰冷酷烈的念头。

    他急忙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你若杀了我,裴应见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月娘手上动作一滞,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值得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