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低垂着视线。

    “给我娘在法华寺立了一个长生牌位,吹一曲送送她。”裴应语气很淡。

    萧怀沣声音不善:“她祸乱朝纲,罪有应得!”

    “我不曾替她翻案,王爷倒也没必要着急诋毁。不过是成王败寇。比起王爷,我娘的‘祸乱’,又算得了什么?”裴应冷冷道。

    萧怀沣:“你污蔑本王?”

    “王爷若不满,也请旨杀了我。”他道。

    说罢,他转身下了台阶。

    路过骆宁时,他看了眼她。没有怨怼,只余下说不尽的哀伤。

    骆宁回视他,很快挪开了目光。她应该虚伪、大方,说几句“节哀”的话。

    可她不想。

    今生,他是否还要去做和尚?也许这是他的归宿。

    裴应的脚步渐渐远去,“冯夫人”也像是慢慢走远。

    哪怕骆宁再回到韶阳,也找不到当年的情谊了。

    “回神!”耳边是萧怀沣的声音。

    低沉,却似带着雷霆之怒。

    骆宁瞧见了他眼底的不满。压抑着,却似要破土而出。

    “是,王爷。”她往后退一步,恭敬应道。

    萧怀沣:“回去吧。”

    他们俩往外走,迎客僧上前,笑着对萧怀沣说:“王爷,素斋已经备好……”

    “撤了。”他道。

    迎客僧微愣,但很快应是。

    下山时,他没有牵骆宁的手。骆宁足下打滑,不敢走得太急,不知不觉竟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看了眼身后,两名副将一直跟着她,骆宁索性慢慢走。

    很快,萧怀沣的身影竟消失在她视线里了。

    到了山脚下,把带过来的人都留下来保护骆宁,萧怀沣解了一匹马,跨上就急奔而去。

    他在偏殿就听到了笛声,断断续续的,很像是裴应吹的。当时就心口一沉。

    待他走出来,就瞧见骆宁站在树下,听了半晌;而后,她伸手抹泪。

    萧怀沣只感觉胸膛窒闷,似落入了水中,积压得他喘不上气。

    马儿快速急奔,微寒又潮湿的风吹拂,他心口郁结渐渐散了。

    “裴应要是比得过本王,阿宁当年就不会登雍王府的门。”他想。

    裴应是嘉鸿大长公主的儿子,是裴氏的嫡长孙,素有名声。骆宁要是觉得他可靠,又有在韶阳的情谊,她会投靠嘉鸿大长公主。

    骆宁却选择了萧怀沣。

    由此可见,在骆宁心中,也不过是被笛声勾动的一抹往事。

    裴应远不及萧怀沣!

    而骆宁,实在眼光很好。举止大方、行事稳妥。再难过,也没有走向裴应,都没有与他眼神勾连。

    萧怀沣想到这里,突然勒马停下,自己调转马头,回去了。

    骆宁刚刚下山,待要上马车时,听到了急促马蹄声。

    萧怀沣去而复返,她微讶。

    “……你等会儿想吃什么?”他问,“快到饭点了。”

    骆宁看他神色。

    面无表情的脸上,总没什么多余情绪。

    可眼睛里没了方才的怒气。

    骆宁大着胆子说:“王爷,您还记得不记得,有次皇后娘娘来替大皇子祈福,也是在法华寺?咱们回去时,路过一个小馆子……”

    “皇后娘娘”几个字,骆宁偷偷加重了音。

    萧怀沣表情却没有半分异样:“想吃那家?本王提醒你,那次可能只是饿极了。小馆子的饭菜,未必还合口味。”

    “不合口味,下次就再也不去了。”骆宁说,“今日可以尝尝。”

    “上车。”他道。

    车夫要放下马凳时,萧怀沣上前,握住了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拎了上去。

    骆宁:“……”

    她转身坐进了马车里。

    萧怀沣也坐进来。

    他同她说:“方才住持告诉本王,在法华寺抓了几个人,可能是北狄的奸细。”

    他很自然接上了方才的话,直接把裴应忽略。

    骆宁:“竟还有北狄的奸细?”

    “从上个月开始,他们就频繁活跃。只是没顾上跟你说。”萧怀沣道。

    怪不得住持想让骆宁避开。

    在住持看来,这属于军中机密,哪怕是王妃也不能听。

    萧怀沣却直接告诉了她。

    “法华寺的住持……”

    “他是父皇安排的人。”萧怀沣道。

    “那慧能法师呢?”骆宁问。

    “他这个人交际广,偶尔到母后跟前走动。可能是宫中的眼线。”萧怀沣说。

    骆宁:“他以前跟邱士东关系不错。”

    “他与很多人都有来往,入世很深。”萧怀沣道。

    夫妻俩如此闲话,马车到了小馆子。

    骆宁同萧怀沣上了同一个雅座,点了几样上次觉得很好吃的菜。

    “……王爷,其实我与裴世子不算熟。”骆宁突然开口。

    萧怀沣表情一滞。

    “也许您不爱听,但我不想有什么误会。”骆宁说,“您方才不会以为我哭了吧?是雨水落在了我脸上。”

    萧怀沣:“本王的王妃,岂会随意哭哭啼啼?我本就没怀疑过。”

    语调微微上扬。

    他相信。

    骆宁心口莫名一暖。

    她以为解释不清的话,却毫不费力被他信任了。

    “当年‘冯夫人’……”

    骆宁坐在这个油污、陈旧的雅座,把当年在韶阳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萧怀沣听。

    她没有沉迷笛声。

    是冯夫人在那段日子里,温暖着她。

    她觉得欠裴应一点什么。

    那点愧疚,不包括嘉鸿大长公主的死。她该死。

    “过去的事了。”骆宁道。

    萧怀沣:“能这么想,你很通透。”

    小伙计陆陆续续给他们上菜。

    萧怀沣觉得今日的饭菜,比上次还要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