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有什么不对？”
问话的是姜珣，曹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焦急到这幅模样。
不对，还有一回。
上次在江南，这丫头受伤，臭小子也是一副人憎鬼厌的疯样。
曹老抽空白了姜珣一眼。
色欲熏心。
曹老沉心静气，仔细给徐湘祈把脉。
方才诊脉之时，他的确隐约察觉到徐湘祈体内几处灵窍大穴有些异于常人。
然而她体内的异常并非是经脉滞塞，而是比寻常人都强健许多。
他原本只当是徐湘祈天赋异禀、体质独特，然而姜珣和徐湘祈都信誓旦旦说是因为身体中有另一个灵魂，曹老虽觉得匪夷所思，却难免好奇。
寻常手段看不出，就用些另辟蹊径的法子。
察觉曹老身上的异动，姜珣的目光落在面前几乎形销骨立的少女身上，思绪翻滚。
如果徐湘祈所说皆为事实，姚珞珞只是一缕异界幽魂，如果离开徐湘祈，她能到哪里去？
这个世上，没有她的故乡，没有她的家人，甚至没有属于她的一具身体。
失去徐湘祈的庇护，她会不会孤单无助，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她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边，却没有人能看到她、听到她。
姜珣不敢怀疑姚珞珞的消失，只是这样的猜想，已经让他心如刀割。
搭脉的一小块肌肤突然感受到异常灼热，徐湘祈闭上眼睛，什么都没问，只是不断调整呼吸，以免影响曹老诊断的结果。
房间中只剩下曹老绵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另外两人忐忑又希冀地望着曹老紧皱的眉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找到了——”时间过去许久，曹老额头积起一层薄汗，脸色也有些不正常地苍白，“如果它就是你们所说的另一个灵魂的话。”
曹老随意用衣袖将脸上的汗一抹，这才继续对徐湘祈解释道：
“我用了些手段，发现徐丫头的灵台深处盘踞着一小团阴影，或许会是你们所说的‘姚珞珞’。”
曹老面色古怪，显然依旧不相信两人的说辞，却又解释不通滞留在徐湘祈灵台的虚影。那黑影既不阻碍血液流通，也丝毫不影响本身健康，却又坚韧非常，被他的内劲冲击几次，却分毫未损。
然而没有任何预兆地，两行清泪突然顺着徐湘祈的脸颊落了下来。
她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颤抖着指尖，从袖中拿出一块褶皱的手帕擦拭，泪水却越来越多，怎样也擦不干净。
最后，她弓着脊背，终于掩面放声哭了起来。
哪怕曹老语焉不详，哪怕他一次次告诫她，那片阴影未必就是她要找的，这却已经是她这些天来，听到的唯一的、不像好消息的好消息。
曹老和姜珣体贴地没有出声，任由徐湘祈独自平复心情。
压抑的情绪稍稍释放些许，徐湘祈从掌心抬起头来，眼眶还是红的，声音却已经恢复如常。
“前辈，您有没有办法，唤醒我体内的那处阴影？”
曹老欲言又止。
方法自然是有，他既然将发现告知，便是心中已经有了处理的法子。
只是……
徐湘祈心有玲珑，看出曹老似乎有所顾虑，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
“前辈，您不必有顾虑，不管什么办法，不管需要什么代价，您只管说，晚辈必定实现。”
曹老看着徐湘祈眼底的执拗，半晌，重重叹了一声。
“什么都不需要，这法子简单得很，用不着灵丹妙药，有老夫的银针足矣。”
徐湘祈的眼睛亮起来，她就快要见到珞珞了。
姜珣却听出曹老似有未尽之言：
“只是施针？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曹老摇头：
“用不着你。”
他转向徐湘祈：
“丫头，老头子我要同你讲清其中利害。且不说那片虚影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方才我已试过，寻常刺激对那虚影无效，若要唤醒，需以强上百倍的刺激影响。”
“但那阴影位置刁钻，老夫虽有把握行针，但若有变故，丫头你是要冒丧命的风险的。”
徐湘祈面色平静地听完曹老的警示，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问：
“前辈，我们何时开始？”
没能在徐湘祈表情中看出丝毫迟疑或退缩，曹老终于开始怀疑，是他孤陋寡闻，或许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的奇事，如她所言，曾以心救她于水火。
否则还有什么，值得一个小姑娘拿命去赌。
曹老又叹了一声，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该说的他都已经劝过，多说无益，他只管保住她的性命就是了。
抽出银针，曹老回头瞪了姜珣一眼：
“还不出去！”
施针时徐湘祈要除去外衫，只着里衣。
留下一句“有事叫我”，姜珣关上房门，并未离开，门扇上透出一个修长的剪影。
徐湘祈已经重新坐回曹老面前，闭上眼睛，恳切道：
“请前辈施针。”
“等等。”曹老打开药匣，从里面取出一块参片，交给徐湘祈。
“施针过程中，你会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你身形决不能动，否则行针偏移，你会丧命；过程中你要始终保持清醒，一旦失去意识，被唤醒的将会替换成你本人，而那团虚影会再没有醒来的可能。”
若是平时，他哪里会向患者解释这许多。可面对徐湘祈，曹老不知为何，总是更容易心软。
“我再说一遍，这方法我从未试过，成败与否尚未可知，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徐湘祈自然知道，曹老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是怕她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
她在心中收下了这份好意，可姚珞珞的灵魂，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找回来。
唇瓣微张，徐湘祈将参片半含在口中，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曹老不再迟疑，看准穴位，一针刺下！
痛！
好痛！
明明只是一根发丝粗细的银针，刺进身体的瞬间，却好像一把蘸满盐水的匕首在体内肆意搅动。彻骨的凉意和刺痛的灼热一同发作，寒热相争，谁也不甘示弱，只将徐湘祈的神志折磨得一塌糊涂。
冷汗几乎瞬间沁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嘶吼着痛苦，它们不断蚕食徐湘祈的精神，想要拉着她坠入黑暗的深渊。
到这里来，这里不会再有痛苦。
世界不断崩溃，徐湘祈的记忆开始断裂错位，痛苦试图分化她的意志，让她屈服。
然而风暴中心，始终有一盏散发着微光的小灯长明不熄。
珞珞，我就要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