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倒是不知道叶大师想要收宋潇为徒这件事。
如今倒是知道了。
却也没什么影响。
“他确实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团肉。”
苏檀这么说，声音冷冷清清，仿佛是有一片雪花，静静地落在了湖面上。
她神色平静，知晓陆知珩为何会有此一问，她在所有的玄术师当中，实力也算是过得去，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确实不该一点她的天赋都没继承到。
“没有修行天赋，是因为这天赋被我收走了。”
宋潇小时候，极易撞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年纪太小，身体又太过孱弱，在身子未曾养好之前，到底不具备修行的资格。
于玄术上有天赋之人，就是容易撞见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偏偏又身子孱弱。
简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的身体像是一个极佳的修炼容器，随便一个魑魅魍魉孤魂野鬼都想将他的灵魂吞噬，好将内复躯体据为己有。
彼时苏檀的修为已经损失了大半，她怕自己日后当真护不住宋潇。
“我那时将他的天赋收走了七成。”
苏檀声音清冷，她那时想着，若是日后宋潇想要走这条路，她再将这些天赋还给他，也就是了。
本来寻常玄术师是没有收走旁人天赋的本事的。
可苏檀是宋潇亲娘。
他的一切都是她赋予，不要说是天赋，就连生命都是她给的。
自然界中，雄狮有时候会吞食幼崽，她并没有杀宋潇，仅仅只是收走他七成的修行天赋，初衷还是为了护他周全。
实在算不得什么。
天道也不会放在眼里。
修行的天赋收走了七成之后，宋潇身边的磁场的确跟着干净了很多，再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缠着他。
就算有，也是少了近七成。
剩下的那些小鬼，她以血会护身符，便也能护他周全。
“就算我的血护不住他，我还有这一条命，一口气，只要有我在，我总不会叫他置入险境。”
“我那时的确这么想。”
苏檀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轻轻的自嘲。
也许人在变成母亲之后，总是会下意识的忘掉了自己。
最极端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若有一日，真到了要必须和宋潇分离的时候，那时，她会用自己的心脉，为宋潇铸出一条血路。
“虽然听着有些傻，有些过于极端，可那时的我的确这么想。”
这世上做母亲的，总是喜欢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的为孩子奉献。
她也不例外。
直到一场噩梦，她的女儿，用性命提醒了她，不管不顾地为着丈夫儿子付出的下场。
苏檀才惊觉，自己当真愚蠢至极。
“还好你当时并未那么做。”
陆知珩眉头轻轻的皱着。
他视线落在苏檀身上，也不急着摇扇子了，顿了顿，终究是开口道：“我想告诉你，苏檀，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无人值得你奉献一切。”
“你在爱他人之前，总是要先爱你自己，否则，你留给自己满身伤痕不说，被你爱的人也未必会快乐。”
陆知珩这么说的时候，眸光里浮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又很快被他隐去。
似乎是有什么痛苦的往事，在他脑海中肆虐，但又被他极力的压制下去了。
苏檀看见了陆知珩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突兀的显现出来的那一丝伤痛。
她是人人称颂的玄术师，若她愿意必然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窥探。
在陆知珩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将他的过往生平看得个一干二净。
只可惜苏檀确实没有这么重的窥私欲。
人人都有秘密。
人人都有痛苦到不能提及的往事。
她是玄术师，但她的确对窥探陆知珩的过往毫无兴趣。
她只道：“殿下这话，有人同我说过，我在那时便已想明白了。”
所以刚回京的时候，即便再痛苦，即便在面对宋潇时，出于身体本能会不可遏制的心软，那些情绪也终究是被她一点一点的吞噬下去。
“我也不怕告诉殿下，其实我很庆幸，宋潇如他生父一样的凉薄，一样的捂不热。”
若他是个懂事乖巧极为贴心的孩子，只一心向着他，从来都知道她的痛苦，很懂事的替她分担。
那时她才会真的痛苦不堪。
才会觉得，这份感情如附骨之蛆，割舍不掉，却又让她痛不欲生。
幸好，宋潇不仅长得很像宋庭琛。
甚至这父子俩的性子也像了个十成十。
陆知珩似有感慨，语气中不自觉的带出几分羡慕，对，就是那不合时宜的羡慕。
“他对你只有利用，没有孺慕之情，这一点很好，起码，你能清醒的做出取舍。”
“即使过程会痛苦一点，但终究长痛不如短痛。”
“不像……”
不像什么呢？
陆知珩缓缓的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不说这个了，对了，适才你说，你将他的天赋收走了七成。”
陆知珩将扇子一展，平静地扯开了话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那一双眸子静若寒潭，似乎哪怕此刻丢一颗石子下去，也不会泛起涟漪。
“那另外的三成去哪了？”
总不至于不知不觉便消失了。
天赋这东西，就摆在那里。
只是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但不存在天赋很快便消失的情况。
“那叶大师，也不算是一个酒囊饭袋。”
“但凡你儿子真有三成的天赋，那也远胜过旁人九成，这么好的好苗子放在那，他不会放任不顾的。”
可是叶大师到底没有收宋潇为徒。
甚至还盖章了，宋潇就是一个废物。
这都是不符合常理的事。
苏檀静静的看他一眼，“殿下真想知道吗？”
似乎也不等他回答，她便慢慢的道：“那三成的天赋，是我后来收走的。”
她都不当宋潇是他的儿子了。
还让他留着和她有关的东西做什么？
苏檀的语气平静冷静的有些过分，仿佛收走宋潇的天赋对她而言并不残忍，只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微风吹着，桃花香气宜人，陆知珩展开扇子，原也只是随口搭话，便不紧不慢的问道：“什么时候收走的？”
“竟然也不叫我，这样的好戏，我未曾看到，也真是可惜了。”
苏檀看他一眼，这会儿她倒是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前两个月。”
“在我们为灾民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陆知珩：“？”
这下陆知珩也不摇扇子了。
他眉头轻轻的蹙了蹙，视线缓缓落在了在和狐狸一起瞎玩的岁岁身上，若说在疫区时，宋潇有做出什么让苏檀收走他天赋的事的话——“是因为他陷害岁岁？”
“嗯。”
苏檀缓缓颔首。
事情的确是如此。
有桃花落在了她袖子上，她轻轻将它甩落，目光温和而沉静，却不是对着陆知珩，而是对着岁岁。
回京以后，苏檀那为数不多的笑容都落在了岁岁身上。
她嗅到一阵桃花的清香，瞧着岁岁无忧无虑的和狐狸玩耍，眉眼间也不自觉带出几分轻松。
“宋潇是我的儿子，若不到非常时刻，我断也不会对他残忍，原本那三成的天赋，他以后若是想用，便于随时取用就是。”
“我总不会再收回。”
可凡事总有例外。
人都是有底线的。
宋潇意图陷害伤害岁岁，实在是触及到了苏檀的底线。
她那时想着，宋潇睚眦必报，在岁岁身上出了那么大一个亏，日后总要会报复回来。
也许对方见岁岁会修行，便也想着有样学样，保不准哪天就算计了岁岁。
“我不想去赌人心，也不想拿岁岁的未来，去赌宋潇到底会不会对她下毒手，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将他的天赋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