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屠看了他半晌，“真改？”
谢昭垂首在他身前，“改。”
林屠叹息一声，单手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搭着他的胳膊到自己肩膀上，把他扶回去。
“那以后可不许再给我耍混了。”
谢昭老老实实让他扶回去，“不耍混了，再也不耍混了。”
老实了，他这次是真老实了。
戚悦跟谢媛一起跟上去，谢媛看了看戚悦，“你是阿昭的朋友吧？”
她是个温柔的妇人，军营里的日子算不得好，她吃穿也都朴素，但是没有半点挑剔。
看谢昭跟林屠俩人一起的背影，她又开始掉眼泪，跟水做的人儿一样。
“阿昭承蒙你照顾了，他就是小孩子脾气，其实本性不坏的。”
戚悦点头，跟她说了会儿话，“我知道的。”
军医给谢昭上过药，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在梦境里似乎看到了戚悦讲述的那一切。
他看着他姐姐和姐夫在乱军中横死，看到他姐姐死前和他的最后一面。
他被林屠罚跪，满脸的倔强不服气，他姐姐哭着抱着他的肩膀，她声声泣血。
她说，“阿昭，我盼你好，我盼你好啊。”
后来他延迟送信，那时候他还在犯轴，他不知道，林屠表面看不上他，表面凶他，却把最至关重要的一封信交给他。
他不知道他被林屠寄予了多大的信任和责任，在最后的关头，林屠都没舍得给他压力。
林屠那时候心事重重的看着他离营，而他甚至没回头看林屠一眼。
他怎么知道，那一别，就是人世间的最后一面呢？
最后他看到自己志得意满的坐在酒楼里，他等着林屠倒霉，等着他吃亏，然后等着林屠气势汹汹的来抓他回去。
他都想好自己到时候要怎么跟他继续斗智斗勇了。
林屠的亲信一身血的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告诉他，“死了，都死了，小公子！将军和夫人……都……都死了！”
他呆滞在那，那亲信只剩最后一口气，他说，“郭芳大军摧城，将军死守不退，没了，都没了啊。”
“将军被斩首悬挂在敌军大纛上，夫人被凌辱而死，林家军，全军覆没！”
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整个人一瞬间完全被击垮了。
没了……全没了……
亲信拿出一块带血的兵符和银手镯，“将军让我无论如何交给您，向东去，别回头！”
他看着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崩溃，眼眸血红的像是要吃人的野兽，他拿着林屠的兵符和他姐姐的手镯。
他投奔了他姐夫的主君，拉了一队不怕死的少年人，冲锋陷阵，不畏生死。
全是血，全是死人，冷酷无情的战争摧毁了一切，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他要那些人死，全都死！
成为中州出了名的疯狗，他不在乎，什么名声什么荣辱，不重要。
他只要他们死，全都死！
梦境的最后，是他死时的模样，重伤身死，那时候他也才十九岁。
他死的不甘心，心里还充斥着仇恨，他好像再次见到了林屠和谢媛。
可是没有，他知道，都是假的，他们早就死了，他爱的和爱他的，早就都死了啊。
他姐姐那带着哭腔的话仿佛还言犹在耳，“阿昭，我盼你好。”
戚悦睡的正熟，突然听见一阵的嚎啕大哭，哭的震天响，撕心裂肺的动静。
这是又咋的了？
这动静把林屠和谢媛都惊动了，戚悦困倦的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谢昭坐在床上抱着林屠的腰嗷嗷哭。
林屠僵硬的不知所措，整个人也是大写的懵逼。
谢媛也看着谢昭不明所以，甚至戚悦还听见谢媛让人去请巫医的事，她都怀疑这个弟弟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谢昭哭的眼睛都有点红肿了，“我以后……呜呜呜呜……一定……呜呜呜呜呜……听你的话……”
林屠摸了摸他的脑壳，“行了，知道了。”
“看你这衰样，像个爷们一样。”
无论怎么说，谢昭都不撒手，林屠气的，“你再这样我可揍你了啊。”
谢昭死不松手，“你揍我吧，我不要松手，我不要离开你们！”
又犯浑了，谢媛抹了抹眼角，“你就陪阿昭待会儿吧。”
谢媛抹眼泪走了，林屠踹了谢昭一脚，“我有媳妇，你个混账东西。”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原本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睡，现在得陪这个大傻春一起睡觉。
真是造不完的孽，都是冤孽！
第二天醒了，戚悦才知道谢昭为什么大晚上嚎那么惨。
“你说你在梦境里看到了那一切？”
谢昭点头，整个人还有点丧，蔫蔫的坐在树桩子上，手里拿着个草饼喂马。
“你之前说你是来帮我的，我现在明白你那时候的意思了。”
戚悦想了想，还是跟他说，“如果历史无法改变呢？”
谢昭不能理解，“为什么无法改变？我不犯轴不就行了吗？现在的我和之前的我不一样了。”
“我改了，我真改了！”
戚悦和他解释了一遍“历史自圆自洽论述”，历史的发展不是单线发展的，是很多因素纠结在一起，然后造成了那个必然的结果。
“必然的结果？”谢昭眼里流露出那种戚悦一开始见到他时的情绪。
那时候在幽冥界的地牢里，他也是这样，沉默决绝的模样。
“不会的。”
他说，“我一定会改变那场死局，那怕身死魂灭，我都在所不惜。”
他身上浮现一种坚毅的信念感，戚悦被他撼动，“是，我们可以改变的。”
一定可以。
接下来谢昭跟在林屠身边，跟他学着怎么当一个士兵怎么当一个战士。
他训练的比谁都刻苦，因为他有自己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月末之后，云梦入冬。
郭芳大军压城，林屠将一封密信交给谢昭，谢昭被带到他面前，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整个人都茫然无措的很。
为什么还是到了这一步？
林屠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交给他一个匣子，谢昭打开匣子，整个人如遭雷击。
里面是林屠的兵符和他姐姐的银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