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鸟尽弓藏

    一边,是自己的母族里,最疼爱的侄子。

    另一边,是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周太后差一点因为盲目的疼爱,帮着自己的侄子,谋篡了亲儿子的天下。

    但要说恨,她也实在对周恪恨不起来。

    在清风镇发生的所有,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周恪再也不是她平时见到的那个,恭谨顺和的侄子。他的眉目间充斥着怨念,一字一句,讨伐着多年来遭受的不公。

    回忆被勾起,回到了三十年前。

    她是燕氏的新妇,夫君亡故之后,她独自料理家务,抚养几个子女,奉养老人。人人都夸赞她,是个忠贞慈孝的好媳妇儿。

    日子一日日过去,孩子长大了,要吃饭,要习字,将来还要娶新妇,到处都需要花钱。

    燕氏有些家底,但家中没有靠得住的男人出去打拼,今后只会坐吃山空。

    幸好,她有一个疼爱她、支持她的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周家人口中从未出现过。

    周家从上到下,都将她保护得很好,隔三岔五便送来银钱,还经常到燕家去,帮她照料孩子,打理家务。

    在母族亲人的面前,她似乎再也不用强装坚强,仍然可以做回那个天真烂漫的周家娘子。

    后来,孩子们都大了。

    长子燕善,是诸多孩子中最有才华,也最有主意的一个。

    天下动荡,他和在外结交的一帮朋友,势要干出一番大事来,将这四零五碎的山河重整一新。

    她是个妇道人家,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在家中操持好家务,为孩子缝衣做饭。

    可是,燕善的举动很快就招来了报复。

    那些割据一方的小国吃了几场败仗,竟然联合起来,要向她的儿子复仇。

    燕善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军队受到重创,连他最得力的将领,也身受重伤。

    军中没了主帅,燕善只能亲自指挥作战。一连几日几夜熬下来,燕善命都没了半条。

    心急如焚的母亲,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回到周家,去求她的母族帮忙。

    她知道,周家为了帮助燕善,已经花了很多很多的钱财,她本不该再要求什么的。

    可她再也想不到别人能来帮她了。

    无助的她,跪在当时周家的当家人——她的叔父周旦面前,只是流了两滴泪,还未开口说什么,周旦便心疼得将她扶了起来。

    他说,“孩子,别哭。不管发生什么,周家永远都是你的倚靠。”

    当天夜里,周家院中整备了家中所有的家兵,周旦亲自带领着家中有功夫的男子,全都奔赴了战场。

    仗打赢了。

    可是她的叔父,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自责,悔恨,可是周家人,却仍旧坚定地站在她这边,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半句责怪的话。

    此后的几年,周家的男儿,再也没有离开过燕氏军营。

    他们为燕家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功劳。

    直到这天下终于归一,景国建立的那一年,周恪二十岁,却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

    他是个奇才,从小文武双全,英勇过人。十三岁随父辈上战场,第一次出征,便能够与敌方主帅一搏,杀敌数十,纵是负伤,也不叫一声疼。

    太后心疼这个侄儿,想要把最好的爱,都给他。

    然而,她只是太后。地位再尊贵,也管不了前朝的决断。

    当她知道,景帝要将周恪封到阪山的时候,她只是在房中周氏先祖的牌位前,呆坐了一夜。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她不敢再奢求旁的,只希望周恪能好好活着。

    她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周锦然。

    她发誓要尽自己的所有能力,保护这个孩子一辈子安乐太平。

    皇后的一句话,打断了太后的思绪——

    “陛下,你是知道月儿的性子的,她向来直率,万不是有意要与您作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的话,景帝的语气稍微平缓了几分。

    “卫丫头,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故意与朕作对啊?”

    卫邀月利落道:“是有人疯了才会故意与皇帝作对吧???我说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忠言逆耳啊陛下,等您气消了,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

    景帝低头,闷闷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这丫头,如此刁蛮随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朕算是真拿你没办法了。朕看啊不如赶快让扶光将你娶回去,叫他收拾你吧。”

    卫邀月一愣。

    景帝这是打算再次赐婚?

    她正寻思着,景帝便叫了贺兰枭一声,“扶光啊。如今崇王已被擒回,四方安定,你也是时候将自己的事办一办了。你与卫邀月也算是经历生死,相信你们的感情,已经再也无需考验。不如赶紧定好个日子,朕好将你父亲传召回来,再好好张罗一番,给你俩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宴。”

    贺兰枭满心欢喜地看向卫邀月,可他看到的,却是卫邀月脸上的忧虑。

    卫邀月隐隐察觉到了贺兰枭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挤出了个笑容来。

    景帝又问:“卫丫头,这回朕是定了主意了,必要将这婚事办成。你可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啊,朕还急着抱孙子呢。”

    “我”

    卫邀月想说什么,看着景帝威吓的眼神,又咽了回去,只低头哼哼了声:“知道了。”

    景帝没有再追究她的直言,但是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表态。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此事,就连太后都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饮了几杯酒,便提前离席,说要先回去休息了。

    卫邀月瞅准了机会,追了出去。

    “太后太后,我扶您回去吧。”

    太后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她的心思,遣着身边的宫女太监道:“你们先回去吧,有卫娘子陪着哀家便可。”

    周围再没有外人,太后这才道:“你追出来,不会是想听哀家对你道谢吧?”

    卫邀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后你想什么呢?我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在大殿上激情发言,难道就为了听您说句谢谢?我傻了吗我?”

    太后无奈地沉了口气,“你要是想在哀家身上得到别的,哀家也没有。”

    这老太太,实在是傲娇又执拗。

    卫邀月扶着她的手臂,真诚道:“我要是说我不为得到什么,只是真心想太后您不要难过,您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