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檀香与雪茄余味交织,高宏远指间的烟灰第三次簌簌落在茶盘上,墨玉镯随着他指节的收紧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盯着顾逸尘将黎漾不动声色护在身侧的动作,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掠过一丝被漠视的不悦。

    “逸尘啊,”高宏远忽然开口,指腹摩挲着温润的墨玉镯,“你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像你父亲了——护起人来,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他刻意将“护起人”三个字咬得极重。

    顾逸尘端起茶盏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茶汤在白瓷杯中晃出细碎涟漪。

    他抬眸时,镜片后的眸光冷得像冬夜的冰:“高董说笑了,只是我助理烟味过敏。”

    他指尖轻叩桌面,雪松香水味顺着茶烟弥漫开来,恰好隔绝了高宏远探询的视线。

    烟味过敏?

    黎漾眨了眨眼睛,她是不喜欢吸二手烟,但还没有到过敏的程度。

    这么跟高氏的董事长说话合适吗?

    她此刻都能感觉到高宏远的视线如芒在背,那种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让她想起儿时在博物馆被讲解员反复打量的展品。

    “烟味过敏?”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矫情了?

    高宏远低笑一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火星溅落在檀木茶盘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也是,到底是年轻姑娘,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闻惯了商场的烟火气。”

    他缓缓起身,墨色西装下摆扫过堆叠的茶点盘,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既然逸尘忙着,我也不好多打扰。

    他转向靠在门框上的高景之,后者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玫瑰金打火机,银灰色发丝垂落额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景之,”高宏远的声音陡然放沉,“跟我去城东见见张老板,学学怎么谈并购案——林氏那3%的股份,总得有人知道怎么盘活。”

    空气瞬间凝滞。

    高宏远这语气,仿佛林氏的股份已经是高家的囊中之物。

    黎漾清晰地看见高景之握着打火机的手指骤然收紧,金属外壳在烛火下泛出冷光。

    他抬眼时,眼尾泪痣在阴影中狡黠地颤动,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茫然:“叔,您饶了我吧。”他故意揉了揉太阳穴,丝绸衬衫滑落半边肩膀,露出锁骨处一道淡色疤痕,“我这脑子算不清股份数字,上次算错小数点,被老爷子罚抄了十遍公司章程。”

    高宏远的脸色沉如墨玉,喉结滚动着压下怒意。

    他知道这侄子在装傻,却碍于顾寻真在场无法发作,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息。”他转身时,雪茄剪在口袋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随你,别给高家丢人就好。”

    竹帘随着高宏远的离去发出哗啦声响,最后一缕雪茄味被夜风卷走。

    黎漾看着那道晃动的竹影,直到彻底消失在廊角,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濡湿。

    高宏远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时,高景之随手将玫瑰金打火机揣进裤兜。

    他理了理微乱的银灰色发丝,转向顾寻真时,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礼貌笑意:“顾姨,我今晚约了朋友谈点事,就先失陪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高景之离去的竹帘声刚落,顾寻真便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茶盘上。

    她抬眼看向顾逸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珍珠披肩的流苏:“逸尘,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一家卖糕点的,你去帮我打包一份桂花糕。”

    顾逸尘抬眸,眼眶一转,就知道顾寻真是什么用意。

    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母亲刻意错开的视线,又落向黎漾骤然绷紧的肩线。

    他指尖轻叩桌面,雪松香水味随着起身的动作漫开:“好,我很快回来。”

    竹帘再次发出声响,隔绝了顾逸尘离去的脚步声。

    包厢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黎漾耳畔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盯着顾寻真放在膝头的手包,那精致的鳄鱼皮纹路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电视剧里即将甩出银行卡的经典镜头。

    要来了吗?

    往桌上拍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就顾逸尘这身份,是不是得多加两个零啊?

    话说,她能不能拿了钱跑路?

    黎漾正想美事儿呢,顾寻真忽然开口:“黎小姐对‘第二春’这个词怎么看?”她声音漫不经心,却像精准的手术刀划开空气。

    她将盒子推到黎漾面前,一枚设计简约的铂金胸针在灯下流转着幽光,“我听说,你和沈砚舟离婚时分得十亿,外加一套别墅。”

    黎漾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开场白比预想中“离开我儿子”的戏码更具攻击性,分明是在试探她对金钱与感情的权衡。

    她垂眸避开顾寻真审视的目光,“顾董事长说笑了,钱是身外物,只是换个方式保障生活。”

    “保障生活?”顾寻真低笑一声,翻开盒子的动作顿住,“我丈夫去世时,留给逸尘的信托基金足够他挥霍三辈子,可他偏要把自己泡在会议室里。”她忽然逼近半步,香奈儿五号的气息混着夜露涌来,“你说,是钱能留住人,还是……别的什么?”

    黎漾抬眼,撞进顾寻真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想象中的轻蔑,只有商人对“投资对象”的精准评估。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敲了敲桌面:“我听说,顾氏选管理层时,更看重‘抗风险能力’。”

    顾寻真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将胸针推得更近:“这枚胸针是我二十岁时设计的滞销款,压在箱底三十年。”她指腹划过胸针光滑的表面,“就像有些东西,看似过时,却能在风雨里守住本心。”

    黎漾盯着胸针简约的线条,忽然想起顾逸尘送的尾戒,后颈莫名发毛。

    这比喻太过隐晦,却让她后颈泛起凉意——顾寻真分明在借物喻人,试探她是否有“守住本心”的韧性。

    “顾董事长的设计很别致。”黎漾斟酌着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胸针边缘,“只是我这双手,更习惯握画笔。”她下意识抬手捋发,腕间的月牙形胎记在灯笼光下清晰可见,“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