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巡先“活”过来:“属下让人取新的衣物来,再备下水。”

    程念影思忖片刻,将猫崽交托给邹妈妈,拿着帕子抓住了傅翊的手,就这样就着姿势先给他擦了擦手指。

    傅翊垂眼:“我没有生气。”

    程念影:“嗯嗯。”

    她擦完丢开手帕,又伸手抽了傅翊的衣带。

    这下是傅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程念影疑惑抬头。

    “我先给郡王脱去外袍。”

    傅翊顿住,慢慢松了五指,张开双臂,配合她脱下了外袍。

    好在小猫崽个头不大,尿也不多,外袍几乎吸纳了个干净,而未渗到里头去。

    宫人们手脚麻利,很快便备好了水,就将浴桶搭在这一层的屏风后。

    程念影不由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佛像,觉得怪怪的。

    吴巡扶傅翊去沐浴,她便跟了上去。

    “郡王妃……不必忧心,就坐在那处歇一歇吧。”吴巡忍不住回头道。

    程念影指了指屏风:“我就坐在这里等。”

    这般……这般黏人?

    吴巡咽了咽口水,转脸去看主子。

    “没听见郡王妃的话?”傅翊侧首看向宫人。

    宫人赶紧去搬了张椅子来。

    与其他院中常用的丝质屏风不同,这里摆的是纸屏,上面一样写有梵文。

    程念影坐在那里什么也瞧不见。

    水声响起时,程念影才问:“今日连陛下都来了,那京府尹抓着那些该抓的人了吗?”

    全然像是在转移猫崽尿尿的注意力。

    很自然。程念影心道。

    傅翊从半透光的纸屏,将她隐隐约约的轮廓收入眼中,那点不快被压下,反有些想笑:“嗯,都抓着了。”

    “那便是极好的了。”程念影稍作斟酌,紧跟着脱口道:“明日便又能出府了是不是?”

    还会迂回打探。

    傅翊眸光闪动,口中道:“这么想出府去?”

    “也许魏嫣华的大伯见我不去,又找上魏嫣华了。”

    “娘子真是有一副极好的心肠。”

    程念影突地“啊”了一声,仿佛这才想起来问:“对了,那命案的凶手是不是也一并被抓住了?”

    猫儿都没有肉吃了。

    你怎能这样糊弄两下,便想轻易拿到自己要的结果呢?

    傅翊低头咳了起来。

    程念影从椅子上起身:“你是不是有些冷?”

    “娘子这时候也要进来为我暖一暖?”

    程念影驻足。

    那倒是不大好的。

    和衣睡在一处,与赤/身相见怎么相同?

    傅翊也并非要她如何,但她此时驻足……傅翊捏了捏指尖:“你们都下去,请郡王妃过来。”

    程念影这会儿退都来不及了。

    只是吴巡张大了嘴,快要能塞下一只桃子了。

    “郡王妃,请。”宫人退到了程念影跟前。

    程念影抿着唇,揣着几分往日去杀人的心态,绕过屏风,来到了浴桶前。

    她没有闭眼,亦没有脸红,只是耳朵里仿佛在打鼓。

    她抬眼望去,一眼瞧见了坐在水中,隐没了大半个身子的傅翊。

    他原来……并没有常见的文人那样瘦。

    肩宽腰窄,光-裸的胸膛线条流畅,以程念影习武的标准来评判,该是极佳的骨相与皮肉,蕴藏着力量。

    竟有他并未重病的感觉。

    傅翊:“……”

    他没想到她进来第一眼便是这样专注地盯着自己看。

    他知道久病之人的身躯,与康健之人的身躯该是有所区别的。于是他立即出声:“站在那里做什么?”

    程念影压下疑惑,挪动步子来到了傅翊的身后。

    而后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水里。

    傅翊额角突突一跳,一时倒分不清究竟折磨的是谁。

    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语气倒竭尽温和:“怎么?”

    程念影:“摸了摸水,不凉。”

    “瞧见旁边的巾子了吗?”傅翊头也不回地问。

    程念影:“嗯。”她拿起来,给傅翊擦了擦脖颈。

    她的手指果然还是暖融融的,只是她从前应当没做过这样的事,所以没什么章法,甚至有些过分用力,指尖总是反复擦着傅翊的喉结过去。

    傅翊的喉头动了动:“……你方才问,那凶手抓着了没有。”

    程念影正关心呢,立即将手从他脖颈间拿开,按在了他的肩头。

    “没有。”傅翊说出了她想要的两个字。

    “这么多人都抓不住?”程念影问。

    气息悉数喷洒在了傅翊的脖颈间。

    傅翊:“……”还得意起来了?

    “是因为本就没上心抓。”

    程念影不大明白,很是求知地问:“为何?那京府尹不是个好官?”

    傅翊眸光微动。人说什么话,往往都是从自我立场出发。不管如何伪装,骨子里的立场掩不住。听这话,她从前更似是“百姓”,与高门大户无一丝牵扯。

    “纵使他不是好官,连陛下都如此关切的一桩事,他怎敢不上心?他不想要官帽了?”傅翊淡声反问。

    程念影抓住了思路:“除非是……陛下并不上心?”

    傅翊:“正是。”

    他一贯的做了好事,绝不会藏下来。

    他道:“因为陛下怀疑是我手下的人,杀了那个小厮。此事就不必挑得那么明白,公布于众了。”

    程念影精神一振。

    那此事就算了了?

    但她心头疑惑没有变少,反而变得更多了,她的脑袋往前探了探,更求知地问道:“陛下为何要怀疑郡王?为何又不必挑明?”

    傅翊眼看着桶中的水面都映出了她的脸——她仿佛快要一头栽倒在水桶中了。

    傅翊抬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淡淡道:“娘子,这其中便是机密了。”

    程念影下巴热了起来,但顾不上挪开。

    她低声道:“可那不是郡王手下人做的,郡王今日向陛下辩解了吗?”

    傅翊说了她最最想要的话。

    他道:“辩不辩解,陛下都这样认定了。”

    “你要知晓,人一旦起了疑心,那么这丝疑心多还是少,都不重要了。”

    程念影怔住。

    既觉得傅翊这话极有道理,又觉得……自己岂不是让他背了锅?

    “怎么不说话了?”

    “嗯……有些为郡王忧心。”程念影觉得自己这话都说得不诚实。与丹朔郡王一比,实是有一分坏了。

    “忧心什么?”

    “觉得此事对郡王不好。”

    是真这样觉得吗?傅翊盯着水面上映出的脸,那张脸被热气熏蒸得浮上了绯色。

    是不是此时心底都要乐开花了?

    傅翊轻叹:“娘子真是事事惦记着我。”

    他没有告诉她。

    一个人怀疑另一个人,那自然不是无端而起的。首先要有动机。往往是要先确定此事于那人有利,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好事与坏事,界限并没有那样分明。

    “不过娘子,水要凉了。”傅翊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抽走了巾子,“这样的事还是交给下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