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自从过了十岁以后,其实便很少生病了。

    楼里的师父曾指着他们骂,说都是贱骨头。说那些贵人府里的娇娇儿,被小心捧起,反而总有病故的。

    他们呢,便是泡在泥水里,破再大的口子,拿针线一缝,连止疼的药都不必吃,稀里糊涂也就熬着活了下来。

    这便是骨头贱。

    仿佛怎样都能活下来。

    “按这个方子去熬药。”此时御医一笔挥就,递给身边的药童。

    药童立刻动了起来。

    丫鬟们也没闲着,她们打了一桶水来,要给程念影擦身,以作散热之用。

    程念影已经被扶着坐了起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竟都是在为她而忙碌焦灼,她一时看得津津有味。

    施嬷嬷见她模样,一时哭笑不得:“怎的还这样精神?还是快快躺下来吧。”

    程念影:“嗯。”

    她被重新按倒了。

    丫鬟们忙又喊着:“郡王妃先别躺。”一边围上来给她脱衣衫。

    傅翊立在屏风后,目光远远地掠过去。

    少女面颊晕开两抹深红,眼底光彩熠熠,与闪烁的烛光相映,烙进人的眼底。

    这会儿便又显得真是年纪小了……

    丫鬟们的手很快搭在了程念影的领子间,顺着往下一剥,外衣连同里衣都匆匆被拉下,露出极漂亮的脖颈线,线条流畅向下,带出一片雪肤,和饱满的起伏。

    傅翊敛起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吴巡在外头发怔,见他出来还问呢:“主子不是要歇在这里么?”

    “不了。”傅翊的声音稍显生硬。

    最终还是施嬷嬷在程念影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光亮起,施嬷嬷从床踏上爬起来,胳膊酸痛得厉害,仰脸一瞧,郡王妃不知何时侧过身来睡,一手抓着她的腕子呢。

    一下令施嬷嬷想起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孙女。

    怎的这样孩子气呢?施嬷嬷禁不住笑了笑。

    “嬷嬷。”此时外间有丫鬟轻声唤。

    施嬷嬷怕吵醒了程念影,连忙轻轻挣开她的手,走出去问:“怎么?”

    “主子差人来问郡王妃如何了?”

    “睡得熟呢。”

    “不知眼下叫御医来瞧瞧,合不合适?”

    “我先去看看……”

    施嬷嬷转身往里走,没一会儿又疾步出来了:“哎哟,怎的又烧起来了?快快去请御医。”

    程念影难得被烧了个口干舌燥,晕头转向。

    她迷迷糊糊地心想。

    昔日楼里的人也不算说错……而今她才做了几日的“贵人”,竟也变得娇贵了。从前哪会病得这样厉害?

    正想着呢,程念影感觉到身形一轻,被人从床上捞了起来。

    傅翊的声音紧跟着在她耳畔响起:“怎么还在烧?”

    御医道:“我看不像是那燎伤引起的,倒更像是积劳成疾,长期处在紧绷之中,只不过今日才爆发出来……”

    施嬷嬷纳闷:“难道侯府昔日里待郡王妃不好?”

    邹妈妈在旁边冷汗嗖嗖,正想着怎么打消怀疑呢。

    程念影勉强撑起眼皮,一手勾住傅翊,贴着他脖颈,低声不高兴地道:“我就说……他是个……庸医吧……”

    傅翊喉结滚了滚,眉心突突跳,一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都这时候了……还没忘记这茬。

    御医在对面干笑两声:“并非是我无能,只是这病非一日而成。若下猛药将眼时治好了,身体却仍是亏空的,须好好养才是。”

    程念影掀了掀眼皮,要挣扎起来。

    傅翊一把按住她,对御医道:“她是埋怨你迟迟未能将我治好。”

    御医恍然大悟,心底倒没什么不快了。

    说到底是为郡王操心嘛。

    “主子,宫里来人了。”吴巡隔着屏风禀报。

    傅翊这才收手起身:“先给她降了热。”

    御医应“是”。

    程念影眨巴着眼,突然觉得……御医与丹朔郡王说话很有几分亲近。

    像是吴巡平时与郡王说话的口吻。

    她怔了怔。那真是御医治不好么?

    换一个视角来看,原来能有这样多的新发现……

    傅翊这厢出了门,客客气气地与来传话的太监打了招呼,随后才道:“不巧,郡王妃病得很是厉害,我不便抽身。”

    太监叹气。

    这一个身体就不好,另一个也病了,他敢强求郡王进宫吗?

    “是,奴婢这就去向陛下回话,郡王也莫要太过忧心,郡王妃吉人天相,想必很快便能好。”

    “借公公吉言。”

    “不敢不敢。”

    傅翊目送着太监走出去,回首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低声道:“的确正好避开了接下来的风暴。”

    吴巡怔怔道:“这样一说,郡王妃倒像是咱的福星了?”

    太子意外身亡一事在朝中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本来有朝臣出言质疑,但你说巧不巧呢,那太子淫/乐的名册上,恰好就有这些大臣的妻女。

    皇帝拿着那册子,一时都说不上是怒意更多,还是开心更多。

    皇帝急着赶在自己彻底老去之前,将新政推行完。为此他才提拔了傅翊……但朝中阻力之大,非是靠傅翊一人能完成。

    这东西……是好东西。

    身为皇帝,不能抛下脸面来做这样的事,但旁人做了,由他来接个便宜,倒是极好的!

    “朕甚悲恸,今日不朝。”皇帝掩了掩面,由太监扶着一步一颤地走了下去。

    只是走到殿后,他却并未立即离开。

    他立在那里,慢慢观察着朝臣还有他儿子们的神情变化。

    梁王是最早往外走的,他黑沉着脸,步履匆匆。

    睿王在后面喊:“慢些!慢些!”

    梁王见他追得辛苦,才不得不慢了步子问。

    待睿王终于赶上,喘了两口气便急声问:“大哥做什么去?”

    梁王冷哼:“你以为此事是意外?”

    “难道大哥又怀疑到傅翊头上了?”

    “此人前科累累,除他之外,我想不到别人!”梁王抿唇,“我要去问他!”

    “恐怕又要起冲突,大哥何必呢?”

    “此事你别管!”

    “不可……”

    睿王追着他一路走远了。

    皇帝静静观察半晌,还是没能找出其中有异之人。真有这样一个陷害太子的人吗?皇帝心有疑虑。

    罢了。

    他转过身:“朕要他们为太子诵经。”

    “是,奴婢这就去传旨。”

    储君身亡,何等大事,很快就传到了武宁侯这里来。

    武宁侯一家人此时远离了御京,还躲在楚珍的娘家呢。

    秦玉容情夫乃是未来皇帝一事,楚珍不敢瞒丈夫,一并告诉了他。

    当时两夫妻一商量,都决心一赌,又怕被旁人发现,这才带着秦玉容匆匆离京。

    眼下……

    “完了。”

    “全完了。”武宁侯面上涌现怒意,将跟前的桌案推翻。

    “发生什么事了?”楚珍的胞妹听见声音,缓步走进来。

    她与楚珍极为肖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更如水般柔软,当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类女子。

    楚珍瞥她一眼,勉强笑道:“无事,只是想着离京太久,该回去了。”

    武宁侯没说话。

    楚珍便又强调了一句:“得回去了,一定得回去了。”

    这条路不能再赌。

    那就不能放那冒牌货在郡王府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