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脸皱了起来:“怎的这样麻烦。”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纵使再小的一方天地也有其运转的规则。为了突显自身的重要性,便要将规则设得越复杂越好。
“好叫外人连窥其门径都做不到。
“因而若能攀得上路子,方引以为贵。”
傅翊说这话的时候,程念影从他身上窥见了从容之色。
那……他便是那个掌尽世间规则的人么?
转眼走到院门口,程念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你今日应当请了宾客吧,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是中年男子的声音。
“原来这在舅舅眼中,是闹。”魏嫣华语气压抑带笑。
那笑显然是不合时宜的,透出了隐隐的癫狂。
中年男子摇头,很是失望道:“你母亲将你教得不好。”
魏嫣华眼皮抽动了两下,她从地上爬起来,盯着眼前这个该是亲人,却没有一丝亲人味儿的人……
她掐紧了手掌。
“蒋大人。”傅翊的声音响起。
中年男子背影一颤,显是听出了傅翊的声音。他立即转身,拱手见礼:“见过丹朔郡王。”
顿时跪了一地的人。
魏嫣华紧握的手,也在看见程念影那一刹松开了。
“郡王怎会来此?”中年男子惊异。
他会被派来走这一遭,自是因他在蒋家的地位也一般。
地位高的,更是不屑踏这道门来全一全体面。
在丹朔郡王跟前,男子显然是不够看的。
傅翊这厢低头咳了两声。
程念影竖起耳朵。装的。
傅翊这才道:“陪郡王妃来此吊唁。”
男子的神情有一刹的微妙。
他轻叹:“我这姐姐何其有幸,能得郡王亲来吊唁。”
他转过头,倒如在自家一般:“嫣华,还不请郡王与郡王妃上坐?”
魏嫣华又是感动,又有些想讥笑。
她走近些:“请。”
中年男子在魏家留了下来。
魏家简单摆了一桌薄酒,灵堂就在附近,但傅翊都没皱眉,自然轮不上男子说什么。
中年男子不断提起近来朝中王爷皇子们各自领了什么事务,何事棘手……
傅翊不紧不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吴巡都听得无语。
这位蒋大人发言不太有水平,若是往日,主子哪有这个耐性听他说些蠢话?
思及此,吴巡悄悄看了一眼程念影。
主子都这样浪费时间了,今夜总进得了院儿了吧?
不知说了多久的话。
有人从院门外跑进来:“五爷。”
这是在唤那位蒋大人。
“老太爷传了话来。”
蒋五爷坐直了:“快说。”
“老太爷说,感念表姑娘一番孝心。可允姑奶奶回府下葬。”
蒋五爷脸上一点惊讶之色也没有。
他一拍手掌:“好,还是父亲果毅,便这样办吧。”
何等荒唐!
魏嫣华表情扭曲了一瞬。那先前的争执又算什么?
程念影这厢也不由看了看那个来传话的人,先前他似乎就跟在蒋五爷的身边。
是见到了郡王之后,便立即回蒋家去禀报了吗?
傅翊的面子真真是极好用。
他说他不能强求蒋家,但蒋家却顷刻间自己低了头。
她忍不住转脸去看傅翊。
傅翊:“……”
他也没想到蒋家这么能跪。
反误了他的事。
——他还想一点点重新将郡王妃钓上钩呢。
“去吧,莫误了时辰。”傅翊起身,没甚趣味地便要带程念影回府。
“等等。”魏嫣华朝前迈出两步,一敛讥讽之色,声音轻颤,“不知郡王妃的手……还好吗?”
程念影没有撩给魏嫣华看。
那一日,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好了。”她说。
魏嫣华颤抖着连连点头:“好,好,那便好,那便好。”
她跪在地上,行了叩拜之礼:“恭送郡王、郡王妃。”
程念影看着她。
这算不算是她的朋友呢?
程念影不知晓,但心下是有一分不舍的。
今日暂别,兴许无再见日了。
还好正巧了结了魏嫣华身上的最后一桩事。
程念影低下头,慢慢走了出去。
程念影说到做到,和傅翊一同用了晚膳。
两人还一同在灯下读了书。
烛光化作潋滟之色落在了程念影的眉眼间。
她读到难以理解之处,便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那唇瓣被反复咬过,沾惹了水光,亦变得饱满。
傅翊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这是极怪异的。
自有了万分亲密的契合后,少女身上的每一处都变得动人了起来。好似时刻释放着情/欲的气味。
他走上前去,压住她正在读的那页书,另一只手按在她唇上:“别咬了。”
程念影背脊一紧,闷声问:“天色晚了?”
“嗯。”
程念影转头看着他,目光轻闪:“那我……去沐浴更衣。”
傅翊松开手,心情好了些:“嗯。”
程念影从他的怀抱里脱离出来,提裙出了门,丫鬟们拥簇着她去耳房沐浴。
傅翊坐在门内,盯住她印在窗上的身影。
身影流转而过,转眼便只剩下外间的黑。
那一刹,脑中竟飞快掠过了难以抓住她的念头。
傅翊按住念头,翻开了新一册的书。
这一等,便不知多久。
傅翊觉得不对,立即唤人进来问:“郡王妃还未沐浴完?”
丫鬟战战兢兢:“一早洗完了,然后就……走了。”
“……”
傅翊难得气笑了。
好,极好,今日让他进门了,也留他宿在此了。
她自己倒跑了!
程念影来找了秦玉容。
邹妈妈点起灯,吓了一跳:“您怎么、怎么能来下人房……”
程念影:“只睡一晚。”
她走进去,发现秦玉容也还没睡,瞪着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程念影都走到她身边了,她才转头问:“那个魏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的?”
程念影简要地讲了下过程。
秦玉容知道魏嫣华亦是情人之一,先有些气不过。但想到她的处境可怜,才又泄了气。
“她今日很感谢你。”
“救人的滋味儿应当很好吧。”
“她是为母亲才求到那个男人面前。”
秦玉容喃喃自语,一边说,一边神色变幻。
最后,她抓住床边的穗子,下定决心道:“我不能再如此行事了,我该担起家中的责任,我不能离开郡王府,我要留下。”
“也许你说得对,郡王是很好的。”
“那刺客也许真是污蔑他……”
程念影听得怔住。
她慢慢垂下眼:“嗯,你既决定,那便明日就先换回来试试吧。”
“那要设法出府,见到那易容的师傅,才能为我们更换……”
“不必,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