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程念影的声音响起。

    秦玉容缓缓睁开眼,铜镜映出的人脸因为太久没有见过,一时显得熟悉又陌生。

    一旁的邹妈妈虽然在侯府时就见过一次,但如今再见到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那冲击还是令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但是……还是不一样。”邹妈妈找回了声音。

    然后赶紧转头去看程念影。

    程念影将从秦玉容脸上取下来的那张皮,铺平在了梳妆台上。

    她弯着腰,在边缘处修修剪剪,补补贴贴。

    邹妈妈见她并不理会,只能再度出声:“若是从前未见过也就罢了,以郡王的才智,定能瞧出二人身上的不同之处。”

    秦玉容想了想,道:“人经过一些事,有些性情上的变化,也不奇怪吧?”

    邹妈妈语塞。

    从前上吊都不肯屈服呢,如今怎么肯了?

    一言不发的程念影缓缓直起腰,将重新修补后的那张脸皮贴到了自己脸上,周围再细细黏合。

    而后转过身。

    邹妈妈马上喊:“眼神完全不一样……”

    程念影目光闪了闪,然后扶住秦玉容的肩,凑拢了去,如此对准铜镜,竭力调整着目光。

    一点一点。

    终于,有了一丝秦玉容身上的惊惶。

    有了对比,秦玉容顿时觉得自己“演”得不好,讷讷开口:“那我……”

    “慢慢调就是。”程念影的语气平淡。

    秦玉容被抚平了些没由来的心慌:“但是……若郡王近身……”

    程念影打断她:“都不要紧,拒绝便是。”

    “拒绝?”秦玉容愣住。

    “嗯,我这两日在郡王眼中应当已是性情大变了。他前日要进门,被我拦在了外头。昨夜留宿院中,我便独自出来找你了……”

    程念影一脸平静地说着让秦玉容和邹妈妈表情扭曲的话。

    “那、那然后呢?”秦玉容赶紧问。

    邹妈妈也跟着问:“是啊,然后呢,郡王可有动怒?”

    自打从许家庄子回来,邹妈妈就只管盯着秦玉容这里,并不知院子里发生的事。

    “动怒?他为何动怒?我瞧他也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程念影顿了下,道:“该我生气才是。”

    邹妈妈:“啊?”

    秦玉容:“啊?”

    “那日不是提到了那个木荷姑娘……这应当值得气一场吧?”程念影缓缓眨动双眼。

    邹妈妈:“……”“值得!很值得!”

    只是从前这位全然不开窍,该气的时候不气,如今倒拿出来作筏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还有别的呢。”程念影数了起来。

    “别的?”邹妈妈想不到了。

    “还有昭宁公主。”程念影歪着脑袋,“兴许还不止吧。御京中喜欢他的人应当很多……只是从前我没怎么见过。

    “一个两个三四个总有的……都是能气一气的。”

    邹妈妈震撼。

    这……情敌说得跟排萝卜似的。

    “我生气生得有理有据,站得住脚,要将他拦在院外,有何不可?”程念影反问。

    邹妈妈:“……”

    秦玉容:“……”

    秦玉容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程念影。这妹妹真是奇特得紧。

    大抵是真对丹朔郡王并无爱慕之心吧。

    这样倒也好。秦玉容心头叹气。这样换回来,便也不显得侯府那样无耻了。

    程念影重新直起腰:“快些将衣裳也换了吧。”

    秦玉容应声,跟着她走到床后去。

    邹妈妈眼见无可挽回,只能闭眼默默许愿万事顺利。

    秦玉容很快换好了衣衫。郡王妃的衣裳,自是比丫鬟的好了不知多少。

    比秦玉容昔日在侯府穿的,都还要更为精细。

    她拉着袖子,忍不住低声道:“像是定思坊的纹样,我从前都只能看着。”

    她说着不由去看程念影。

    程念影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秦玉容顿住。是也有不舍吗?

    “有些细节须补足。”程念影道。

    “什么细节?”秦玉容一头雾水。

    程念影将衣领往下拉了拉,而后屈指朝自己颈间指去:“少了这个。”

    她一拎裙摆,褪下袜子:“还有这些……”

    皆是先前欢/爱的痕迹。

    秦玉容脸上一红:“是、是……你考量得真是仔细。”

    程念影让邹妈妈拿了胭脂水粉进来,用细笔蘸取,一点点对照着在秦玉容身上画了出来。

    到后头秦玉容都面红耳赤了。

    这会让她轻易联想到,当时二人于床榻上该是何等激烈。

    “好了吗?”

    “好了。”程念影收笔,又将她的右臂仔细缠起来,伪装成受伤的手。

    秦玉容大喘了一口气,见程念影又拉开了领子。

    她在给自己遮身上的痕迹。

    秦玉容的面红耳赤渐渐退去,转而忍不住想,她不会觉得尴尬难过么?

    “邹妈妈!”门外响起了小丫头的喊声。

    “郡王遣人来问,郡王妃在不在这里?”

    邹妈妈汗都出来了,忙问:“都好了?”

    还有些来不及的地方,但想来也不会有人扒开她的衣服仔细瞧。

    程念影将衣裳交叠穿好,带子一系:“嗯。”

    门外的小丫头笃笃笃跑开。

    没一会儿又笃笃笃跑了回来,她说:“郡王亲自过来了,要接郡王妃回幽篁院。”

    这实在不算什么好消息。

    马上就是换回来后的第一次直面了!

    这一关能过,后头才能过。

    这一关过不了……弄不好都死这里。邹妈妈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胸口。

    下一刻,脚步声就这么近了。

    程念影突地后退了半步。

    秦玉容诧异地回头看她。

    程念影:“我是丫鬟。”

    丫鬟不能越过主子,只能落在后头。

    秦玉容面上泛红。是,是这样!她刚来的时候,就犯过这样的错。

    “吱呀”一声响起。

    门在此时被推开。

    傅翊走了进来,开口便问:“昨夜在这里睡得惯么?”

    接他的话几乎成为了刻入骨子里的本能。

    程念影死死咬住牙,才将那不习惯的怪异感从骨头缝儿里驱了出去。

    秦玉容同样没习惯。

    一时忘了接话。

    好在正如程念影所说,前两日才表现了下性情大变的拒绝,眼下什么样都是顺其自然的。

    傅翊盯着秦玉容看了片刻,低声道:“被娘子抛在幽篁院,我倒一夜未好眠。”

    秦玉容一听这近似问责的话,更不知该如何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