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郎的小儿子眼见哥哥被踹倒,男人还踩着他肚皮碾来碾去的擦鞋。

    他吓得呆若木鸡,哪里还敢再大喊大叫?

    “给。”声音在傅翊身后响起。

    傅翊回头。

    便见程念影给他递了一块帕子。

    “擦脸。”程念影道。

    傅翊屈指捻起一角。帕子质地有些粗糙,无丝绸的光滑,只是很干净。

    他问:“是你的?”

    程念影转念就反应过来,他是嫌此物擦他的脸还够不上资格。

    当即便要抽回来。

    傅翊反手一把揪住,道:“我只是问一句,若你拿哪个丫鬟的给我,我自是不肯。”

    岑瑶心在旁边听着,直觉得这话也不对味儿。

    怎么郡王还要同她解释?

    程念影这厢皱皱鼻子,板着脸道:“我从街上买的。”

    “好。”傅翊掰开她的手指,将帕子重新抽走,道:“是我之过。”

    这话一出,莫说岑瑶心了,连程念影都是一愣。

    仿佛回到了郡王府时。

    但不该如此的。

    那时他尚且还算做是她“夫君”,而今算什么呢?

    程念影抬眸去觑傅翊的神情,但傅翊已经转脸过去,捏着帕子慢慢擦起来了。

    只留岑瑶心在一边心中震荡不休。

    他说是我之过。

    他竟对着这样一个小丫头,说是我之过!

    “主子,要不还是换一双靴子吧?”护卫主动上前一步问。

    他们都熟知郡王的脾气,极爱干净。

    “好啊。”傅翊轻轻应声,“走吧。”

    岑瑶心怔声问:“这是要回去?”

    程念影插声:“去街市?”

    傅翊转头颔首:“嗯,去买一双新的就是。”

    岑瑶心不由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葛郎,他身下的血将泥土都浸透了。

    丹朔郡王却一抬脚,已经往外走去了。

    仿佛方才不过顺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岑瑶心自然不会为葛郎的死活而觉得可怜,她微微露出笑容,连忙跟上了傅翊。

    傅翊听见脚步声,开口道:“你在蔚阳停留的日子不短,该清楚哪里有铺子。”

    “嗯?”岑瑶心一愣,觉得这话不像是对她说的。

    傅翊听出声音不对,立即回头,才发现少女压根没跟上来。

    他对岑瑶心一颔首:“岑姑娘且等片刻。”

    而后返身回到院中。

    只见程念影正蹲在那对母女跟前,与她们低声说话。

    方才傅翊动手动得猝然,但这妇人还是一个眼疾手快及时将女儿搂到了怀中。

    也多亏那葛郎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小丫头一点没被吓着,只埋首在娘亲胸前,一手揪着娘亲的袖子,恐惧地问:“娘,娘,我不要你去牢里……”

    “娘不去,不去。”妇人的声音仍在发颤。

    然后抬起头,与程念影目光相接。

    “你,你们……”是什么人?妇人很是迷惘。

    “外乡人。”程念影脆声道。

    妇人眼露惊色,一把抓住了程念影的手腕,要将她拉起来:“那你走,快走吧,此地对外乡人极为严苛……”

    她的目光扫过院门外的护卫,却依旧惊惧不减:“我知道你们带了些人手,但不够,远远不够……”

    “这里的人,绝不会允蔚阳人在外乡人跟前丢了脸面,更丢了性命!”

    程念影问她:“那你呢?”

    “我、我……”妇人恍惚片刻,突地将女儿往程念影怀中塞去,“我求恩人将她一并带走好不好?”

    “走?”接声的却是傅翊。

    他垂眸道:“她哪里也不去。”

    傅翊这张脸该是显得温柔的,只是近日生出了不近人情的味道,又才动了刀,平添煞气。

    妇人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这位恩人也立即走吧,不要等县衙里的人来,他们不会听你说的……”

    程念影这时还真顺势揽过了女童。

    她抬手碰了碰这个叫“游月”的小丫头的头发。

    仿佛碰到了幼年时被欺辱,却无母亲护佑的自己。

    “她衣衫怎么是烂的?”程念影指着问。

    妇人被这样一打断,只本能地答话:“方才撕扯起来,就撕烂了。”

    程念影应了声“噢”,而后便抬手去脱身上的大氅。

    傅翊按住她的肩膀:“做什么。”

    非是疑问,而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

    而后他倒抬手脱了自己的大氅,给游月一兜。

    下摆全拖到了地上。

    但方才本就挡过了血,傅翊将此物给出去也就不觉得嫌恶了。

    倒是那妇人眼露惊色:“这……”她自看得出此物价贵,并非寻常人家所买得起的。

    傅翊却并不看她,只问程念影:“该同我走了?”

    程念影慢慢起身,应了声:“嗯。”

    换做从前,她该关切两句他的身体。

    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有些怀疑他从前是不是装病。兼之昨夜睡了一晚的地面,也没见生疾。

    程念影不仅没关心,甚至还伸出了手:“帕子。”

    傅翊步子一滞,回过头:“你要什么?”

    “帕子还我,花钱买的。”

    “……”

    傅翊齿间迸出程念影的那句:“我得来的,便是我的。”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岑瑶心没想到傅翊独自进去,又独自出来。

    那不是白进去了?

    岑瑶心心中隐约有猜测,探头笑道:“那位小禾姑娘还未跟上来?”

    “不必管。”

    岑瑶心叫他这般姿态弄糊涂了,这究竟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啊?

    不过很快,岑瑶心便发现——

    说是不必管,但郡王也没见挪步子啊。

    那便是还要等?

    要等小禾出来?

    程念影这厢半点不急。

    她想了想,轻声对妇人嘱咐了两句:“不必怕,反正是他杀的,与你无干。”

    妇人:“……啊?”

    她暗暗心道,这二人不是夫妻么?

    这话听来,怎似怨侣?

    “我先将她带走。”程念影牵住了游月的手。

    妇人见状终于露出了喜色:“好,好,你们去吧!”

    程念影牵着游月往外走,妇人也两腿打抖地缓缓站起来。

    她回了屋,用清水洗了身上的泥污,又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盘好,手中攥着一把小刀,而后就满面坚毅地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县衙中人的到来。

    ……

    又一阵脚步声近,傅翊总算见到程念影出来了。

    岑瑶心指着游月问:“这怎么?”

    程念影直视傅翊双眼:“我想带她一起。”

    傅翊:“不许。”

    程念影想了想,牵着游月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傅翊眉心突突跳:“去哪里?”

    程念影头也不回:“我自己带着她走。”

    “站住。”

    “……”

    “站住……让她上马车。”

    岑瑶心嘴角一抽。

    前后方才几句话,丹朔郡王妥协起来竟这样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