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傅翊所承诺的那样,他允了她自由出入,不再让护卫盯着她连听雪轩都不得出。

    此外,甚至还问岑家要了腰牌给她挂着。

    这般准备就绪,程念影趁傅翊去见岑大岑二的时候,她带上药材出了门。

    护卫问要不要跟着。

    “不用。”

    护卫正暗暗惊奇呢,就听见主子接着道:“你们跟踪她,她很快就能发现。”

    听见这话,护卫心里还暗暗不服气。有这样厉害么?

    另一厢。

    “她下山了。”岑三爷对侄女说。

    岑瑶心一手搅弄着茶汤,一边若有所思。

    岑三爷反倒显得比她还着急些,催问了句:“此时不下手?还等何时?”

    “你说的法子我认为极好。傅翊才动了火,眼下又跑一次,堂堂丹朔郡王岂能容忍?”

    岑瑶心这才丢开手中的东西,抬头道:“我只是认为不能用岑家的人去办这事。”

    岑三爷笑道:“这简单。”

    “当初怎么派人追杀新县令的,而今就用一样的人。”

    岑瑶心从前极少过问家里的事,认真地扮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

    但如今既要嫁丹朔郡王,她对接触这些事务也无排斥。

    “是哪里找来的人?可不可靠?可与岑家有明面上的牵扯?”她问。

    “一帮吃了上顿没下顿,空有一条性命,连户籍也无的……”岑三爷顿了顿,“野狗。”

    岑瑶心显然对蔚阳有些了解,听他这样说,立即问:“是住在城北的那帮人?”

    “嗯。”

    岑瑶心露出“难怪”的表情。

    “那倒与岑家没有明面上的牵扯了。”

    ……

    程念影熟门熟路地来到阿莫门外,不等她抬手叩门。

    先有人惊惶地指着问:“你是谁?”

    程念影转头去看。

    见到了上次和阿莫搭话的那个汉子。

    才不过两日功夫,他露在外的皮肤便有了不同程度的伤,一双眼大大突出来。

    程念影见过,那是饿相。

    “我来找阿莫。”程念影应了一声。

    汉子往后退了两步,有些误入瑶池般的惊恐。

    他当然看得出来程念影不像是这里的人。

    在他眼中,程念影便是贵人。

    贵人驾临此地,当然不该是什么好事。

    “阿莫、阿莫不在……”汉子想撒谎。

    但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阿莫谨慎地探了个头出来。

    汉子僵在那里,连“快跑”都不敢喊。

    怕被贵人绑住双脚,吊在马背后面,若不奋力地往上拱起身子,就会被马蹄将脸踢烂。

    “你、你来了!”阿莫脸上一喜。

    但他伤还没好完,脸也不敢做大表情,于是显得那笑比哭还难看。

    但程念影向来是不怕什么狰狞面容的,点点头就往里走。

    阿莫便颠颠儿地跟在了后头。

    没走两步,他发现了那汉子。

    “汤叔。”阿莫喊,“别往外说。”

    汤叔“啊啊”地点着头,嘴巴张得鸭蛋那么大。

    老天!竟不是来找麻烦的!

    门关上。

    阿莫走在程念影的身影:“昨天你没有来,我以为你不来了。”

    “耽搁了。”

    阿莫看她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包袱,点头道:“嗯嗯,找药一定很难的。”

    耽搁也不奇怪。

    程念影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里头的药材已经分门别类好。

    “按着小袋子,一袋一袋煮。”

    “嗯嗯。”

    “他醒过没有?”

    “醒过,吃些东西就又昏睡了。”

    “伤口得擦药。”程念影转身从包袱里翻出一个黑色小圆罐,“你给他擦。”

    阿莫还是应声:“嗯,嗯。”

    他比别人应声总要多应一声“嗯”,显得老实。和当时追杀殷恒的样子,全然不同。

    程念影又翻翻包袱,摸出来半个巴掌大的瓷白小盒。

    她递给阿莫:“这个给你。”

    阿莫愣住:“给我?”

    他含糊地又问了一遍:“给我?”

    程念影指指他下巴:“你也擦擦。”

    “哦,哦。”

    阿莫抓着小盒子,再看程念影,都没那么怕她了。

    先前叫她捅了下巴的恨,也早被殷恒挡刀一力抹了平。

    “还有这个。”程念影又扔给他一个香包,“撒在尸首上,祛味。”

    “我、我撒了白灰。”

    这是民间常见的尸身防腐处理手段。

    “盖不住的。”程念影说着看向殷恒的方向,“也许他是总被臭晕的。”

    阿莫:“……”

    他到底是乖乖接过了香包。

    阿莫熬药、擦药、撒香包……待弄得差不多,殷恒醒了。

    “江姑娘,我还以为那日是在做梦。”

    殷恒刚说完,阿莫将药碗塞到他掌中,他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差点被苦昏过去。

    随后龇牙咧嘴地往下说:“敢问我那书童……”

    “我让他离开蔚阳了。”

    “好,好,这样好,他若接着留下来,只怕尸骨无存。”殷恒长舒一口气,但脸还苦得发皱。

    “江姑娘能找到这里来,实在厉害。不知要弄到这些药,又花了多少功夫?”

    “还好。”程念影自然不好说是从哪里骗来的。

    “那江姑娘自己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那日过后,也没机会再问。”

    “嗯还在找。”

    “可惜我眼下帮不上你……”殷恒遗憾。

    “你等养好伤还要再回县衙?”

    “是,我还有事未做完。”

    “谁能帮得上你?”程念影问他。

    “江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那书童想必回家报信去了,自会有人来助我……”

    “丹朔郡王能帮你吗?”

    “什么?”

    “他来了蔚阳。”

    殷恒惊得扯动了伤口,痛得“嘶”了一声:“郡王怎会来此?”

    程念影没能从傅翊口中得到确切答案,自然也接不上话。

    殷恒想来也只是感叹一声,并不觉得程念影会知道。

    他接着喃喃:“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写的那封信起了作用!

    他又看了一眼程念影,到底不愿她卷入太深,便只温和地笑笑,道:“江姑娘,你送了药来,已叫我无以为报。我不能事事劳烦你,剩下的路我自己来走吧。”

    “好,那我走了。”程念影应得十分痛快。

    殷恒呛了呛。

    但又说不出挽留的话来,憋了半天,只挤出来一句:“这里,不宜久留,你,快快离去也好。”

    程念影往外走,倒是阿莫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后头,似是默默不舍。

    走到门口,回头再看殷恒。殷恒正侧身将滑下来的面巾,重新给那具尸首盖上。

    原来他知道那是一个死人。

    程念影挑了挑眉。

    他胆子倒是很大的。

    殷恒注意到程念影的目光,又将头扭了过来,他道:“可惜我并不会诵念往生经文。”

    阿莫闻声,在后面悄悄掉了眼泪。

    殷恒是个好人。

    程念影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