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再回到低矮房屋外的时候,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对。

    地上的脚印,变多了。那脚印与她、殷恒、阿莫的都不相同。

    ——有至少三个成年男子闯进了这道门。

    程念影顿住步子,往后缓缓退去。

    但这时候门先开了。

    程念影想也不想就抬手拔了发间的簪子。

    “要拿我赠你的东西来刺我?”门内响起熟悉的声音。

    程念影定睛看去,惊讶,但没有很惊讶。

    傅翊立在那里,抬手扶住她的腕子,而后将铜簪从她指尖抽走,垂眸重新为她插入发髻间。

    阿莫坐在里头,盯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们认识!

    他们原来认识呀?

    这厢,傅翊语气意味不明地又开了口:“你喜欢将这支簪子带在身边,原来不过是图它取用便捷?”

    程念影不明白他为何有此问。

    “那不正说明郡王送得好?”

    傅翊一哑,最后笑起来:“对,你说得不错。”

    话音落下,他抓住程念影的手,将人带进了门。

    阿莫急急站起来想说话,但目光一瞥到傅翊的脸色,他又收了声。

    这个人,不知何故,不高兴。

    极不高兴。

    阿莫怀着小动物般的本能,从他身上窥了出来。

    “这些药,就是带来给他们的?”傅翊指着问。

    “嗯。”程念影应得坦荡。

    “为何撒谎骗我?”

    程念影想了下,问他:“你跟踪我了?”

    将“反问”的精髓学得淋漓尽致,恰到好处。

    不等傅翊回答,她便小声地指责上了:“郡王说予我自由……”

    傅翊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还是先解释道:“我并未跟踪你,是这少年引我来的。”

    “哦。”那应该是殷恒让阿莫去找的人。

    没想到这样凑巧撞上了。

    “眼下晓得是误会我了?”傅翊低头,抵近,“当说什么?”

    程念影福至心灵,学他:“是我之过。”

    “……”

    程念影迎上他的目光,眨眨眼。

    “…………”

    没了,只那四个字,再没别的。

    傅翊胸口如被桎梏,漫出一分闷痛。

    他从未感觉到,原来那四个字显得如此轻飘。

    而程念影这头倒体味出了,这四个字这样好用啊!

    她立即就坡下驴,又道:“那日瞒你,也是我之过。”

    但这样说还不保险。

    她想了又想,补充说明道:“我知晓实话说了,你听了定然不会高兴。”

    傅翊气得笑出声:“于是便干脆撒了谎?我竟不知,你心中这样看重我,竟是还为我这般着想。”

    程念影才不管他话音里的阴阳怪气,还真点了下头:“嗯,为你着想。”

    傅翊收声,二人又是四目相对。

    程念影眼底满是真诚,真得不能再真了。

    ……学坏了。

    傅翊生气,且头痛。

    阿莫忍不住弱弱插声:“殷大人……”

    程念影转头应道:“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打听你,我见不对劲,便将殷恒带走了。”

    阿莫松了口气:“正如郡王猜的那样。”

    “殷恒如今人在哪里?”傅翊的声音插进来。

    “你是来救他的么?”程念影还是反问。

    傅翊压着不快:“对我还这样提防?他既叫阿莫来寻我,我自是来救他的。”

    “在一片林子后头。”

    阿莫觉得自己该开口添一句:“郡王来蔚阳的消息,还是江姑娘告诉殷大人的。”

    “是吗?”这样说来,她若不主动提起,他还撞不破今日之事?

    傅翊转念就明白过来:“那日你问我到蔚阳来做什么,就是在猜测我与殷恒是否算同一派系?”

    程念影点头。

    傅翊微眯起眼。因他没有对她提及自己的真实目的,她才选了暂且隐匿殷恒之事。

    如此看来,她并未做错什么。

    但为何仍有些如鲠在喉?

    “殷恒就职路上,曾遭遇追杀……”傅翊起了个头。

    听得一边的阿莫脸色涨红:“是、是我那时,受人指使,才对殷大人下手……”

    “你是追杀他的人?”一边的护卫实在压不住惊呼声。

    “是、是,幸得江姑娘相救,殷大人未出事。”

    傅翊用力捏了下指骨。

    怎么刚刚好殷恒就碰到了她?

    “那真是稀奇。”傅翊眸光一转,声音平静如潭水。

    “一个路过的人,一个本是追杀的人,最终竟与殷恒凑到了一起。”

    “殷大人舍身救了我……”阿莫嗫嚅道。

    “哦,原来是舍身救了你。”傅翊重新看向程念影,“他也舍身救你了?”

    程念影听出了点火气。

    这点火气连基本逻辑都不讲了。

    她纳闷:“殷恒拿什么救我?”

    “那便是一见即合,跟着他来了蔚阳?”

    “是他掏钱请了我做护卫。”

    掏钱啊。

    原来是掏钱啊!

    护卫们长舒一口气,脸上都涌现了笑容。早说不就好了!

    “那他真是运道极好。”傅翊笑了笑,“走吧,去瞧瞧他。”

    程念影拽了下他的袖子。

    “怎么?”

    程念影仰头看着他:“郡王读过很多经书。”

    “嗯。”

    “郡王能为他念一段往生经吗?”程念影指指那阴暗的床角。

    阿莫一激灵小声道:“不敢劳动郡王。”

    但傅翊嘴角的笑容骤然扩大,他应道:“好啊。”

    他松开程念影的手,缓步朝那床角走近。

    腐臭气钻入鼻间,挑动神经。

    床边的脏污也蹭上了衣角和鞋面。

    傅翊生生忍住,合上眼:“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他声如金玉。

    细微的光从破窗漏进三两点洒于身。

    阿莫颤抖着不自觉也闭上了眼,听得他缓缓流泪。

    程念影却大睁着眼,她看着傅翊。

    男人低眉垂目,添一丝神性。

    这一刻,他看起来还是很像个好人的。

    程念影又眨了眨眼,眼皮底下泛起一点酸胀。

    “毗  迦  兰  帝”

    “阿  弥  唎  哆”

    他还在诵念。

    但声音却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混得听不清楚。

    有人骑着马来了。

    护卫想也不想就拔了刀,但程念影抬手示意:“等等。”

    然后她先轻手轻脚地靠到了窗边去。

    从缝隙往外一瞧。

    是先前那个来挑人的,居然又打马回来了。

    他骑在马上,对身后带来的人吩咐道:“这里的人主子信不过,你们去仔细搜查一遍!看看那阿莫究竟回来没有。”

    “是!”

    程念影转头:“有人来搜查,阿莫,你得走了。”

    傅翊睁开眼:“我们也得走,我不能被人发现出现在这里。”

    这时候自然来不及问为什么了,程念影快步走上去将傅翊的手一抓,牵着他就去翻窗。

    护卫:“哎,主子,哎……”

    程念影抱着他一滚,悄无声息滚到了矮墙后头去。

    “哎,有点脏……”护卫干巴巴闭了嘴。

    傅翊这厢紧紧箍住程念影,像是要将她揉入血肉一般。

    他们已有许久没这般亲密过。

    傅翊的指腹摩挲过程念影脖颈间的一点细白皮肉。

    那一刹骤然意识到的对少女身体的上/瘾,令他自己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