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前。

    紫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楼阁之间,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俱都步履匆匆,气质冷漠。

    彼此间并不关心。

    这让她悄然松了口气。

    自从借丹朔郡王的手,“完成”了“刺杀郡王妃”的活儿之后,她便好似被遗忘了一般,楼里没有派给她新的活计。

    她又变成了那个无足轻重的人。

    换过去,她该感觉到沮丧了。毕竟她被人从夔州带到御京来时,满心等着被楼主赏识。

    如今……如今也算被丹朔郡王赏识了吧?

    紫竹将头又往下埋了埋,而后走向了人字阁的其中一个入口处。

    少虡楼中分作“天地人”三阁,自是天字阁最优,人字阁最次。

    三阁间彼此并不相连通。

    而就算是同一阁内的杀手,其实也很少有往来。这本是为了避免杀手间勾连过度,起了反心。

    但这好事而今却成了坏事,以至紫竹暗地里做了什么,竟无人关心,无人留意。

    紫竹在人字阁的入口处并未等上太久。

    当第一个披着盔甲的人突兀出现在假山外……偶然路过的其他杀手愣住了。

    “他怎么不将脸挡住?”

    杀手们懵了懵。

    他们多少都会覆面,彼此不识真面目,仅凭各自所擅的东西来认人。

    连脸都不遮的人,胆好大!

    他们这样想着。

    而这一刻紫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披甲的人很快走到紫竹身边,与她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紫竹就这样闷头给他领路。

    “这人真怪。”其他杀手摇着头,喃喃感叹了一句。

    这时从假山的方向钻出了第二个披甲的人。

    从未被入侵过,从来风平浪静的人字阁,这才吹起了一丝凌厉的风。

    其他杀手终于摆脱了固有的思维,陡然反应过来:“……他们都不覆面!而是披甲!他们不是自己人!”

    “是外敌!”

    “快报!有外敌擅闯!”

    反应快的,抬手便要点烟警示旁人。可来者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速战速决。”第二个披甲人道。

    第三个紧跟着钻出来的披甲人应了声:“是。”

    其余杀手大喊一声:“他们是兵士!”

    话音落下,竟连烟也不敢点了,顿时四散而逃。

    毕竟是最次的人字阁的杀手,既知道军队的厉害,又岂敢与之对抗呢?

    接下来一切便是顺理成章的。

    紫竹引着路,带军士们迅速把控了整个人字阁。

    但卡在她嗓子眼儿里那口气仍不敢松。

    “却不知天字阁如何了……”紫竹一颗心狂跳,手脚都发软。

    那可是天字阁啊。

    ……

    天字阁此时却显得静悄悄。没法子,他们抓来的唯一那一个天字阁杀手已经死了。

    无人领路,便只能借他留下的讯息,由傅瑞明亲自来扮演天字阁杀手,覆面后进入。

    跟在其后的瞿麦也好,傅瑞明的手下也好,并不穿盔甲,只在衣衫里头补一件软甲,而后一律作常见的杀手打扮。

    “兄长何必和我一起。”傅瑞明一张冰山脸都有了忧色。

    傅翊也覆了面。

    他淡声道:“若无我跟随,若遇见预料之外的事,该如何决断?”

    傅瑞明想说他也可决断,大不了便是拼上一命罢了。

    但他心念又一转,明白过来,兄长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将其铲平!才不允有意外!

    自然,这其中也有对他的回护之心。

    傅瑞明感动的话自不必说,而他本来也不是善言辞的人,便应了声:“嗯。”

    ……

    眼下,阮师嘶声道:“有血的气味。”

    江慎远:“嗯。”

    但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天字阁里出了事,但出了什么样的事,还须自己用双眼去看。

    江慎远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掌中的手。

    那手背上、手指上,近来又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不过美丽的东西,并不会因缺损而丑陋。反而更有破碎的美。

    江慎远暗自笑笑。

    若天字阁出事,他可不会给程念影借机反水的机会。

    要说这一行人里此时最煎熬的反而是岑瑶心。

    江慎远和亲信以外的所有人都被蒙着眼,看不见,她又瘸了腿,跑都跑不快……

    就在这种极度的煎熬之中,他们终于走出了漫长的暗道。

    推开顶上的盖子,一层,再一层,摸索着翻身出去。

    程念影伸手摸到了四四方方的线条,和上面阴刻的纹路,一点尖锐的触感还咬过了她的指尖。

    活人用阳刻,死人用阴刻。

    ……他们是从一口棺材里爬出来的!

    程念影忍不住悄悄拽了两下,没能将刚才摸到的尖锐的棺材钉拽下来……

    江慎远虽口口声声说要她回到少虡楼,但她身上的武器尽数被收走。

    程念影压下失望,被江慎远抓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一股香渐渐侵入鼻间。

    这香气。

    有些熟悉。

    程念影仰脸思索片刻……

    “怎么了?在想什么?”江慎远问。

    这一点他与傅翊有些相似。

    都是控制欲极强的人,才总要将别人所想都控制在掌中。

    “闻不到什么血气了。”程念影糊弄道。

    “开阔地带,血气自然散得快。”江慎远用足尖捻了捻地面。

    “地缝里的血迹没冲洗干净。”他道。

    阮师此时扯下遮眼的布条,左右一看,风平浪静,不由道:“兴许是从前惩治旁人留下的。”

    “哦?可这血,新鲜得很。”

    江慎远没再动步子:“有人躲在我们这里,去把人找出来。”

    阮师没有犹豫,立即带人往不远处的主殿走去。

    他一步跨进主殿,那里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人,他竟也以一张白色面具覆面。

    姿态从容,甚至称得上是优雅矜贵。

    这个人的四肢都自然放松地倚住桌椅,像是等了他们很久。

    “你是谁?”阮师怒气冲冲,“滚下来!你怎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我想坐何处便坐何处。”

    年轻男人顿了顿道:“我认得你,你是阮师。”

    “那你也如阮师刀一样锋利吗?”

    他笑问着,身后的屏风内走出来另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同样以面具覆面。

    他对年轻男人说:“兄长,我来试试他。”

    阮师扭头大喝一声:“主人!当真有人闯进来了!”

    江慎远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这时候叫什么“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