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沈府正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傅简堂大马金刀地坐在下首,手里端着茶盏,却一口没喝。

    堂中央,席秋娘被押跪在正中。

    她认识傅简堂,或者说,只是单方面的认识。

    傅简堂时常来沈府寻沈晏,她自小在沈府长大,见他无数次。

    昨儿个被贺明阁那禽兽折腾,今儿个一大早,又被人从秋芜院叫到了大堂。

    刚进门,啥情况都没弄明白,就被人一脚踹在膝弯,硬生生按跪在地上。

    任谁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席秋娘咬着牙,死死瞪着他:“傅哥哥,这是何意?”

    傅简堂轻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语气玩味:“我与你无亲无故,还是唤大人的好。”

    他与沈晏是发小,与沈家表小姐却只是点头之交,当不起这声哥哥。

    “至于何意?”他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觉着有些好笑,“我以为你知道呢!”

    “京兆府昨日在天醉楼发现了禁药,这是那龟公的供词。”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身后的官差。

    那官差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双手接过。

    席秋娘皱了眉。

    天醉楼?

    龟公?

    那与她有何干系?

    官差接过纸张,缓缓展开,在那席秋娘的跟前一晃。

    白纸黑字,还有那落款之名与红手印。

    “看清楚些,上面还有艳秋和刘强的名字!”官差将供词又往席秋娘面前送了送。

    “他们皆已挨了板子,本衙还是劝姑娘想清楚再回答。”

    席秋娘瞳孔骤缩,身子抖得像筛糠。

    “我……我不知道……”

    她声音发颤,眼神飘忽不定。

    “我不知道那是禁药!”她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知者无罪!”

    若是知晓表哥中过仙船渡。

    若是知晓中了仙船渡的人能闻出此药。

    她绝不会用!

    “况且……”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去,“况且此事未成,我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傅简堂冷眼旁观,只觉这女子愚蠢又可笑。

    “你可知,谋害朝廷命官,未成也是罪!”

    她当真以为自己能撇清干系?

    天真!

    傅简堂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向门口行礼。

    门外传来沈老夫人的声音:“傅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席秋娘攥紧的手微微一松,只盼着沈老夫人能为她说上几句话。

    沈老夫人方才的语气不善,明显带着质问。

    傅简堂倒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夫人,您这话说的,没事儿就不能来串串门?”

    “只是今儿这事,本官还真非来不可。”

    他语气一转,带了些许无奈。

    “京城禁药暗中流转,闹得人心惶惶。”

    金嬷嬷扶着沈老夫人落座,秦氏等人紧随其后。

    傅简堂等几人落座,才施施然坐回椅子。

    他朝身后官差使了个眼色。

    那官差会意,将手中供词递到沈老夫人面前。

    沈老夫人只淡淡扫了供词一眼,复又看向秦氏:“你也瞧瞧。”

    秦氏接过那张纸,指尖儿发颤。

    艳秋、刘强、天醉楼龟公……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闷锤,砸得她心口发慌。

    她越往下看,脸色越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艳秋曾为沈府丫鬟,而这刘强父子如今还在沈府为仆。

    这两人居然敢帮助席秋娘一起加害她儿子!

    傅简堂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语气温和:“老夫人,这艳秋、刘强还有那董二,都招了。”

    “大恒律法在那儿摆着,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傅简堂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席秋娘,语气微妙。

    “只是这位席姑娘嘛……”

    一声轻咳,他为难皱眉:“若是直接带回衙门,这一路被相识的瞧去,怕是损了沈府颜面。”

    他抬眼,望向沈老夫人,一脸真诚。

    “毕竟,本官与沈晏情同手足,这事儿,总得顾念几分旧情。”

    “可这律法……本官也难做啊!”

    傅简堂摊手,满脸无奈。

    “这不,只能带着官差来沈府,将此人犯押住,等候老夫人。”

    他把姿态放低,话里话外,把自己包装成看在沈晏面子上,为沈家保留颜面的小辈。

    可那字字句句,又像一把把软刀子,在逼着沈老夫人做决断。

    沈老夫人眼皮微抬,目光落在沈晏身上。

    后者执了凌曦的手,捏在手心把玩。

    凌曦想抽回,却被他扣住了五指。

    沈老夫人心中轻叹。

    这小子,一向沉稳,今儿这出,怕是他一手策划。

    昨日才出的事,今儿傅简堂就带着人、带着供词上门,哪有这么巧?

    供词落款还是今儿,明摆着是算计好的。

    仙船渡虽是禁药,可京中花楼里,哪个不用?

    一来,这药多用在那些初次迎客的姑娘、小倌身上。

    他们本就不是良籍,一辈子困在那烟花之地,难见天日。

    谁会为她们出头?

    二来,用这药,得益的还不是那些个寻欢作乐的恩客,做生意的花楼。

    只是仙船渡难得,都偷着用,省着用罢了。

    谁又会去告发?

    沈老夫人心头无奈。

    她以为,昨日在白马寺,已然表明了态度。

    可她这孙儿,似乎还不满意。

    罢了,罢了。

    由他去吧。

    沈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你我皆为大恒子民,理应遵循大恒律法。”

    她的目光扫过傅简堂,复又落在席秋娘身上:“按规矩办事即可。”

    “老夫人!”

    席秋娘尖叫出声,满脸不敢置信,想站起来,却被身后官差死死按住。

    “老夫人!秋娘知错了!老夫人!”

    可堂上,仿佛无人听见她的求饶声。

    傅简堂暗松口气,朝沈老夫人一拱手,满脸堆笑。

    “有老夫人这句话,小辈便安心了。”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坐上京兆尹的位置。

    凌曦垂眸,方才还一口一个“本官”,如今目的达成,便乖觉自称“小辈”。

    这变脸速度,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我累了。”

    金嬷嬷赶忙上前,小心翼翼扶住沈老夫人:“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相送。

    席秋娘趁沈老夫人走过身边,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裙下摆。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夫人!老夫人救我!”

    那可是二十脊杖啊!

    打在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凄厉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啪”地一声,一个纸团狠狠砸中席秋娘手背。

    席秋娘吃痛,却未松开沈老夫人衣裙。

    她缓缓回头,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惊恐和乞求。

    对上秦氏那双冰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