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席秋娘笑声一收。
直勾勾望向沈晏。
眼中满是期盼。
“表哥……”
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还有一丝颤抖。
“你……”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可曾……有过一分喜欢我?”
哪怕只是一瞬间。
“哪怕,只是觉得我……漂亮?”
“觉得我,好看?”
“觉得……我或许,也能站在你身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的祈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晏面无表情,眸色沉沉,并未回答。
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旁边,澄心冷眼看着,心底冷哼一声。
这位表小姐,当真有趣。
想来在沈府这几年,规矩礼数怕是没学多少。
这自以为是的毛病,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也不瞧瞧自己做下的事,竟还敢问这种话?
席秋娘望着沈晏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
眼中的期盼,像残烛般熄灭。
她低笑了一声,喃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原来……”
“你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那点可怜的妄念,终于被彻底碾碎。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平静下来。
“说罢。”她看着沈晏,声音不再颤抖,“要怎么罚我?”
“脊杖?”
她轻声问,仿佛事不关己。
“还是臀杖?”
“多少下?”
“二十?”
“还是五十?”
她歪了歪头,脸上竟露出些笑来。
这般自问自答,听得旁边的翠儿又是一抖。
沈晏终于开了口,声音平直,毫无波澜。
“依大恒律,弃毁人器物者,赔偿并笞三十。”
他声音冷淡。
“二狗泼的是秽物,非毁器物,赔偿即可。”
沈晏徐徐站起,玄色官服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至于——”
他语气微顿,目光越过席秋娘,投向她身后某处。
“挑唆、构陷等余罪……便交由你身后这位大人处置。”
大人?
席秋娘眉头猛地一紧。
哪个大人?
她转过头去。
不知何时她身后,静静立着一个人。
是贺明阁!
他面沉如水,眼神幽深,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席秋娘浑身血液,瞬间凉透!
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他什么时候来的?!
在这里站了多久?!
方才、方才她问沈晏那些话。
那些不堪的,带着乞求的话。
他、他是不是……全都听见了?!
冷汗,霎时浸湿了她的后背。
那掐住脖子的手、那窒息感、还有身子上受的屈辱……
历历在目。
不,不要!
恐惧瞬间攫住了席秋娘!
她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向沈晏。
“表哥!”
“表哥别走!”
她想拦住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澄心面无表情,手臂一伸,将她用力推开。
“噗通”一声,席秋娘重重摔回地上。
沈晏走至贺明阁身边停下脚步:“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贺大人好自为之。”
这是明里暗中在斥责贺明阁。
内宅妇人管教无能,还妄想身居高位……
贺明阁行礼低头,没有言语,眉头却皱得深。
翠儿吓得一哆嗦,慌忙起身。
垂着头,亦步亦趋跟在澄心身后快步离开。
转眼间,这里只剩下贺明阁、席秋娘,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缩在角落的二狗。
贺明阁缓缓踱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
“席秋娘……”
他勾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可是真贤惠!”
席秋娘不住地往后瑟缩,颤抖。
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根,退无可退。
“你……你想做什么?”
她声音发颤。
“这里、这里可是刑部!”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刑部。”贺明阁冷冷看着她,像看一件污秽物。
“你让我颜面丢尽、让贺家颜面丢尽……”
他声音淬着冰。
“不过你放心。”
“我,不会在这里对你如何。”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席秋娘的手腕。
力道之大,似要捏碎她的骨头!
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走!跟我回去。”
“不!”席秋娘拼命挣扎,“我不回去!”
“贺明阁,我不跟你回去!”
“放开我!”她尖叫,声音都劈了叉。
手腕被攥得生疼,骨头仿佛都要裂开。
贺明阁拖着她,像拖一条死狗。
席秋娘害怕了。
她是真的怕了!
若是在刑部……
他贺明阁再横,总得顾忌几分官声体面。
对她做什么,都可能会引人斥责!
可若是回了贺府……
那便不同了,就是他的天下!
席秋娘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虽为良籍,并非可以随意打杀的奴婢。
可如今她“教唆疯子”、“泼洒污秽”……桩桩件件,都是丢尽了贺家的脸面!
夫家若对她施以刑戒,说她不守规矩,败坏门风……
谁来管?
谁敢管?
大恒律也护不住她!
申诉无门,她会死的!
她一定会死的!
恐惧像藤蔓,死死缠住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不行!
她不能跟着贺明阁回去!
眼角余光瞥见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
二狗!
对,还有二狗!
“二狗!”席秋娘猛地扭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二狗!帮帮我!”
“快帮帮我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又凄厉。
“我是小仙女……我是仙女啊——”
然而,角落里的二狗恍若未闻。
他依旧缩在那里,抱着脑袋,眼神呆滞。
嘴里颠来倒去,喃喃念着那八个字。
“恶灵上身,神仙显灵……”
“恶灵上身,神仙显灵……”
一遍,又一遍。
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对席秋娘的惨叫充耳不闻。
……
过了两日,谢昭昭突然来访,身后还亦步亦趋,跟了个小尾巴。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手里捏着个青瓷小碗。
小手往里一探,抓了把鱼食。
“唰——”
哗啦啦!
水面顿时炸开锅。
五彩斑斓的锦鲤蜂拥而至,你争我抢。
那架势,活像饿死鬼投胎,半个月没见过食腥。
“啧。”
谢昭昭磕着瓜子,眼风扫过旁边气定神闲喝茶的凌曦。
“听说了吗?”
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兮兮。
“贺家那事儿。”
凌曦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眼神清澈:“贺家?”
谢昭昭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嚯!你不知道?”
她凑近了些,瓜子也不磕了,一脸惊讶。
“不是吧?沈木头没跟你说?”
凌曦摇了摇头。
沈晏确实什么也没说。
只是说指使疯子往泼狗血的人找着了。
那扇被污了的大门,也赔了新的。
沈晏那张脸,看不出波澜。
他不说,她便也没追问。
谢昭昭夸张地“啊”了两声:“我说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
她又凑近了些:“本来呢,旁人家腌臜事,我也懒得理。”
“可这次,跟那个席秋娘有关。”
“她一向跟你不对付,针尖对麦芒的,我才勉强听了些。”
凌曦倒是被她勾了兴致:“席秋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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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大明律·刑律》:弃毁人器物者,赔偿并笞三十。
清代刘蓉《习惯说》: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