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永寿宫。

    祁长安支着下巴坐在桌前,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抄着宫规。

    墨迹歪歪扭扭,显然心思不在。

    崔姑姑端着一碗葡萄悄步入殿,轻轻搁在她桌边。

    祁长安懒懒瞥了一眼,有些泄气。

    小手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前,却先喃喃:“突然想念凌姐姐家种的葡萄了。”

    崔姑姑含笑不语,看着她。

    葡萄入口。

    嗯?!

    祁长安的眸子,倏地一下亮了!

    目光直直投向崔姑姑。

    崔姑姑这才笑道:“沈府上派人送来的,说是县主特意让人清早去摘的。”

    “嘿嘿!”祁长安小脸瞬间笑开了花,“还是凌姐姐心疼我!”

    她又连连塞了几颗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

    “唔,早知道……”她含糊不清地咕哝,“我就将那婚书撕得再碎些!拼不起来更好!”

    崔姑姑瞧她这副模样,有些无语。

    “殿下,”她无奈道,“您还不如将那婚书团巴团巴,塞嘴里呢!”

    “还能这般毁尸灭迹?”祁长安闻言,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小手一拍桌面:“我现在就去御书房,把那婚书抢来塞嘴里,来得及吗?!”

    崔姑姑:……

    你觉得呢?

    她瞧着自家公主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一阵无力。

    她说的可都是反话!

    怎么就一点也听不出来呢?

    “喵~”一声娇滴滴的猫叫桌下传来。

    祁长安一低头。

    她养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儿岁岁,正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脚脖子,痒痒的。

    “岁岁,你也想吃呀?”

    祁长安弯腰,笑眯眯将一颗葡萄凑到小白猫鼻尖前,又迅速收回。

    “这可是凌姐姐家种的葡萄,可好吃啦!就不给你这小馋猫!”

    小白猫“嗷呜”一声,伸出粉嫩的小爪子想去够,却扑了个空,急得直转圈。

    崔姑姑看着这一幕,主仆俩玩得不亦乐乎,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悄然隐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疼惜。

    这样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殿下。

    圣上和皇后娘娘,当真舍得让她远赴南洲和亲么?

    崔姑姑敛了心神,柔声开口:“殿下,今日南洲太子入京。陛下有旨,明晚宫中设宴款待。”

    “内务府方才送来了新制的宫装,您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祁长安闻言,逗猫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霎时僵住了。

    岁岁瞅准时机,小爪子一挥,“啪嗒”一声,便将她指间那颗葡萄扒拉下来,骨碌碌滚到地上。

    小家伙兴奋地用爪子、脑袋推着玩儿,浑然不觉气氛有变。

    祁长安没心思管它。

    她抬起头,望向崔姑姑,眉头微蹙。

    “父皇不是罚我禁足永寿宫么?”

    祁长安伸出纤指,示意书案上堆得小山似的宣纸,还有旁边一摞宫规、经书。

    “父皇说了,这些若抄不完,便不许我踏出永寿宫半步的。怎生又要我赴宴了?”

    小脸上满是不乐意。

    崔姑姑心中一软,语气却依旧沉稳。

    “殿下,来的是南洲太子。”

    “若只是寻常使臣,您不去也便罢了。”

    “可南洲并非蕞尔小国,储君亲至,这宴,您非去不可。”

    祁长安那点儿质问的气焰,瞬间被浇熄。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微微泛红。

    “啧。”

    一声轻咂,满是不甘。

    小嘴一撇,咕哝道:“还以为能逃过去呢……”

    另一头,揽月宫。

    喜姑捧着内务府新送来的宴服。

    祁照月斜睨一眼,眼底毫无波澜。

    “放那吧。”

    声音懒懒,透着几分不耐。

    喜姑应了声“是”,将衣物小心搁在描金檀木几案。

    她屏退左右宫人。

    殿内只余主仆二人。

    喜姑这才凑近,压低了嗓音,神色凝重。

    “殿下,明日宫宴……您可千万莫要冲动行事。”

    祁照月听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本宫还没那么傻。”

    她轻哼。

    “宫里眼线遍布,皇兄皇嫂一查便知,本宫何苦自寻麻烦。”

    喜姑闻言,紧绷的心弦略松。

    还好,殿下到底还算清醒。

    她暗舒一口气,又道:“殿下,明日宴席,那套南洲金珠务必戴上。”

    “陛下吩咐,须得显出对南洲太子的重视。”

    祁照月指尖轻点扶手,凤眸微闪。

    南洲金珠……

    片刻,她点了头。

    “行。”

    顿了顿,她又补充。

    “妆容……淡些。”

    她眼波流转:“若是能画得丑……”

    “殿下!”喜姑眉头瞬间蹙紧,急急打断,“这事关皇家体面,万万不可儿戏!”

    祁照月脸上的兴奋顷刻敛去。

    一丝不悦爬上眉梢。

    “知道了。”

    语气冷淡,透出几分压抑的烦躁。

    ……

    大恒皇帝为南洲太子所设洗尘宴,排场极大。

    宫灯如昼,乐声靡靡。

    三品以上官员,冠带整齐,济济一堂,早早候着。

    “岁岁?岁岁,你在哪儿?”

    一道娇柔的嗓音,透着几分焦急。

    祁长安一身宫服,衬得小脸玉雪可爱。

    她弯着腰,小眉头微蹙,正伸长脖子往假山后头瞅。

    “岁岁?”

    她正要往前再挪几步,细细搜寻。

    “殿下!”身旁宫女连忙出声,“眼瞧着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宴了。”

    “要不,奴婢去帮您寻?”

    “半个时辰,还早得很呢!”祁长安小嘴一撇,满不在乎。

    她抬脚又要往前凑。

    “殿下,那边……”宫女还想再劝。

    忽地,祁长安顿住脚步。

    她远远瞧见御花园湖心亭,多了好些太监宫女。

    “那里是何人?”她好奇,小手指了指。

    宫女连忙垂首恭声回:“回殿下,南洲太子一行人正在那处。”

    “太子殿下亲自作陪。”

    南洲太子……

    祁长安原本亮晶晶的眸子,倏地闪了闪。

    刚抬起的脚尖,轻轻落回原地。

    那股子非要找到猫的执拗劲儿,竟散了几分。

    宫女看她神色有异,小心翼翼问:“殿下,那猫儿……还寻么?”

    “罢了。”

    祁长安小大人似的挥挥手。

    “你多派些人去找岁岁,我就在这里附近寻寻便是。”

    宫女应了声是,悄然后退几步,自去吩咐寻猫之事。

    祁长安小脑袋瓜一点。

    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白嫩的脖颈,使劲儿往湖心亭那儿瞅。

    隔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垂幔,影影绰绰,根本瞧不清里头人影。

    “哼。”

    她小鼻子轻轻一皱,有些不满。

    “京城里头那些南洲来使,我也见过几个。”

    她嘟囔着,声音细细小小,只有离得近的人方才听得清。

    “一个个,黑黢黢的,壮得跟头熊似的……”

    “还听说,那南洲太子……”

    她顿了顿,回想着这些日子让宫女太监打探来的传闻,小眉头拧得更紧。

    “虎背熊腰,身高九尺,目如铜铃,力能扛鼎!”

    “往边境那么一站,就能喝退北蛮!”

    祁长安越想越害怕,小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小脸也白了几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嘀咕:“能晚些见,就晚些见罢。”

    晚上怕是要作噩梦。

    她小手拍拍胸口,连带着看那湖心亭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怯意。

    “虎背熊腰,身高九尺,目如铜铃?”

    一道清朗,却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声,忽地从她身后响起。

    几乎同时。

    “喵呜——”

    一声软糯的猫叫,紧随其后。

    这声音!

    祁长安霍然回首。

    撞上一双紫眸,似笑非笑,幽邃难测。

    那人怀中抱了个雪白毛团——

    “岁岁?!”她脱口惊呼,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