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行来,假山嶙峋,小池幽碧……

    一般更衣的厢房,怎会设在如此僻静的后院?

    何况这丫鬟一路姿态恭顺,迈的每一步间距一致,似是受过宫中调教。

    可瞧着又不像是到了年岁被放出来的宫女……

    他微微侧头,身后一点动静也无。

    也不知傅简堂跟到哪儿去了!

    沈晏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抬脚,似要踏上桥面。

    一步,将落未落。

    “嗯?”

    他眉头微蹙,似觉察到了什么,倏然停步:“玉佩……”

    伸手往腰间一摸,动作自然无比:“方才还在……莫不是丢在来的路上?”

    丫鬟闻言,心中咯噔一跳。

    她飞快往那湖心小楼瞥去,只一眼,又慌忙垂下眼帘。

    却分毫不差地落入沈晏眼中。

    “沈大人,”她的声音更加恭敬,“现已入秋,湿衣穿久了,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她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急切,仿佛真是为他着想。

    风寒?

    沈晏唇角微掀,弧度冰冷。

    “区区一杯酒渍,还不至于让本官染上风寒。”

    他语气淡淡,音冷了三分:“那玉佩乃是太子殿下亲赐,意义非凡,丢不得。”

    “自然比更衣重要百倍千倍!”

    话落,他作势转身去寻。

    丫鬟一听这话,脸色微变,慌忙出声。

    “沈大人莫急!”

    “您别急!”

    她自是知太子亲赐的玉佩珍贵,可——

    可若是不亲眼见着沈晏进湖心小楼,她便会如青竹一般……

    她不想,她不要!

    丫鬟暗中深吸了口气道:“您是贵客,怎好劳您亲自寻找?”

    “这儿是文府,玉佩断然是丢不了的。”

    “您只管去更衣,奴婢这就带人去寻!一定给您找回来!”

    她话说得急切,一双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沈晏眸光微凝,嘴角那抹冷笑更深。

    果然有鬼。

    他正要开口,便听身后脚步声踉跄杂乱,一道含混的呼唤由远及近。

    “子安……子安!”

    那丫鬟本就提心吊胆,一听这动静,脸都白了。

    老天爷!

    这沈大人还没弄进去,怎么又冒出个酒鬼?

    她一颗心,简直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傅简堂摇摇晃晃,手里还拎着个酒壶。

    他脚下虚浮,东倒西歪,时不时仰头灌一口。

    酒水顺着他下巴滴落,洇湿了华贵衣袍。

    一转头,他瞧见了沈晏,眼神骤然一亮,咧开嘴,露出个笑。

    “嘿……子安!”

    他将壶猛地朝天一扬,咕咚咕咚,全灌进嘴里。

    酒液呛得他咳了两声,却毫不在意。

    手臂潇洒一甩。

    “啪嚓——!”

    酒壶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坠入湖畔草丛,碎了个稀里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丫鬟吓得一哆嗦间,傅简堂已然晃到沈晏跟前,脚步一个不稳,险些栽倒。

    大手猛地往沈晏肩上一搭。

    “嗝——!”

    一个悠长又响亮的酒嗝,带着冲鼻的酒臭,直扑沈晏面门。

    “子安……可,可让本公子……好找啊!”

    热烘烘的酒气喷在沈晏颈侧。

    沈晏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眼中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拿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一身酒臭!”

    傅简堂像是没听见,醉眼迷离,咧嘴一笑。

    “子安,别这么……不近人情。”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整个人几乎要挂在沈晏身上。

    “照我说,你这锦袍……啧,换它作甚?”

    “反正回府……也是要换的,白费工夫!”

    傅简堂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熏得沈晏眉头紧锁。

    “走,走!随我回前厅,咱们……再喝三百回合!”

    沈晏却嫌恶地将他推开。

    傅简堂脚下本就虚浮,顿时重心不稳,直直朝那小丫鬟栽了过去!

    沈晏退开两步,手在鼻前轻轻扇了扇,驱散酒气。

    “傅兄,君子重仪,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我看,你也别回宴席添乱了。”

    他语调一转,带着几分“体谅”。

    “便与我一同去这小楼中换身干净衣裳,早些回府罢。”

    他这话,像是对着傅简堂说,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那丫鬟。

    丫鬟好不容易扶稳了东倒西歪的傅简堂。

    忽听沈晏那句“一同换身衣裳后回府罢”。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一……一同?

    想到两人入厢房里可能发生的……丫鬟吓得浑身一颤。

    险些要跌坐到地上。

    傅简堂斜倚着,大半个身子赖在那丫鬟身上。

    看似醉得不清醒,眼皮耷拉。

    实则,将小丫鬟的惊惧尽收眼底。

    心里冷笑一声。

    不过是换件衣裳,一个伺候的丫鬟,何至于惧怕此?

    他心念电转,眼皮懒懒一搭,朝沈晏递了个眼色。

    幽暗廊柱后,喜姑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

    掌心被她自己掐得青紫,冷汗湿透了内衫。

    废物!

    真是个废物东西!

    那小蹄子抖什么抖!

    坏了主子的大事,定撕了她!

    喜姑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现身,亲自“指点”一番。

    不行!

    绝对不行!

    沈晏何等人物?

    她若此刻露面,先前所有布置,顷刻间便会付诸东流!

    功亏一篑!

    她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门,又焦虑望向不远处的沈晏等人。

    今日,沈晏必须进去!

    进这由殿下精心准备的“销魂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