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文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下巴扬得老高。

    凌曦唇角勾起笑意,不紧不慢,又问了一遍:“哦?当真,是亲眼瞧见的?”

    文媛竟被问得微微一滞,下意识回想。

    当时……当时她确实背对着,想去厢房中拿文家备的礼。

    是听到身后“啪嗒”一声脆响,锦盒坠地,玉佛碎裂的声音,才回头的……

    可公主殿下怎么会……怎么会自己摔碎太后娘娘赏赐的珍贵玉佛呢?

    这说不过去啊!

    可——

    凌曦见她陷入思索,继续道:“文小姐,可是想起来了?”

    “当真,是亲眼瞧见的?”

    这两句追问,不疾不徐,却似两道无形的绳索,越收越紧。

    秦大夫人脸上堆着笑,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得像在劝自家不懂事的孩子。

    “文小姐,瞧见了便是瞧见了,没瞧见便是没瞧见,多大点事儿,你这孩子,怎地还犯起糊涂来了?”

    话里话外,却透着劝阻的意味。

    文媛咬着下唇,指尖掐得发白。

    她下意识瞥了祁照月一眼,口中喃喃:“到底是瞧见,还是没瞧见?”

    秦老太君手中那根龙头拐杖,在青石砖上重重一顿!

    “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尖儿一颤。

    “瞧没瞧见,一句话!”秦老太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

    这文官家养出来的女儿,平日里瞧着伶俐,一到这节骨眼上,竟是这般没个决断。

    连句实话都说不利索,上不得台面。

    那拐杖落地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文媛心上。

    她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细若蚊蚋:

    “没……没瞧见……”

    祁照月心头一跳,瞪了一眼文媛。

    这死丫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祁照月心中暗啐一口,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深吸一口气,转向秦老太君。

    “老太君明鉴!这玉佛乃母后老太君贺寿所备。”

    “此礼贵重,本宫岂会亲手将它摔碎?”

    她言辞恳切。

    “老太君,您老人家一向明察秋毫。”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您的威名?”

    “可不能……可不能因为与凌县主投缘,便要让无辜之人,担此不白之冤呀!”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若真是本宫的错,本宫绝无二话!”

    “可这无端受了冤屈,本宫不服!”

    “老太君若执意如此,岂不是让人觉得,您偏袒了凌县主,要让本宫替她受过?”

    凌曦暗自赞了一声,祁照月这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既捧了老太君,又暗暗施压,将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凌曦垂眸,心湖微澜。

    祁照月这番话,又将皮球踢回了老太君脚下。

    便看秦老太君是信她,还是信祁照月了。

    “噗嗤——”

    一声轻笑,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大夫人正以帕掩口,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祁照月心头一跳,隐有不祥预感。

    “哎呀,实在对不住各位。”

    秦大夫人放下帕子,脸上的笑意却不减,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

    “本有母亲在此,我这做儿媳的,原不该多嘴多舌。”

    她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祁照月的脸。

    “只是啊……这场戏,当真是太有意思了!”

    秦大夫人又轻笑了两声,那笑声清脆。

    “文小姐方才说没瞧见,这也无妨。”

    她语气一转,先前那点子戏谑倏然敛去,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毕竟,我与母亲,可是亲眼瞧见了呢。”

    秦大夫人话音刚落,殿中霎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凌曦眸光微动,瞥了眼身侧脸色煞白的祁照月,心底冷笑一声。

    祁照月、喜姑与文媛不约而同,皆是双眼圆睁。

    目光惊疑不定,有的死死盯住秦大夫人,有的则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气定神闲的秦老太君。

    “不错。”秦老太君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清明锐利得惊人,“老身,亲眼瞧见的。”

    祁照月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秦老太君的目光,淡淡扫过祁照月脚边,那堆先前被她故意碾踩的黄色糖渍。

    “殿下,不仅打翻了锦盒,摔碎了这尊玉佛。”

    “还碾碎了凌丫头特意要给老身备的糖……”

    “老婆子我,年纪是大了。”

    她幽幽一叹,复又看向祁照月,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威严。

    “可这眼神儿啊,还好使得很。”

    祁照月脸上血色刹那褪尽,只觉背心发凉,根根汗毛倒竖!

    完了。

    她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嗡嗡作响。

    她是谁?

    大祁最尊贵的朝阳公主,先皇遗腹女,当今圣上祁照寰的亲妹妹。

    太后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宝贝疙瘩。

    宫里宫外,谁敢给她半分脸色看?

    便是做错了事,捅了天大的篓子,自有皇兄太后替她担着。

    谁敢罚她?!

    唯有一次,那是她七岁的时候。

    只记得,秦老太君那张脸,也是这般,平静无波,却威严得让人喘不过气。

    冰冷的戒尺,一下,一下,狠狠抽在她的掌心。

    火辣辣的疼。

    疼得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宫人们跪了一地,头垂得比谁都低,没一个敢上前半步。

    连母后,也只在一旁,轻轻劝了两句,便再无声息。

    手心,红肿得像发面馒头。

    那疼,她记了许多年。

    自那以后,她在秦老太君面前,便收敛了所有爪牙,装得比谁都乖巧。

    岁月流转,恩宠日盛。

    她几乎,快忘了那钻心的疼。

    忘了秦老太君这双眼招子,究竟有多利。

    如今,这双眼,正盯着她。

    像盯着一只,跳梁小丑。

    祁照月浑身一颤,指尖冰凉。

    滔天的悔意,几乎将她淹没。

    她怎么就这么蠢!

    怎么偏偏选了这园子!选了这光天化日!

    为何不将那凌曦,拖进无人厢房,关上门,再慢慢炮制!

    如今,撞个正着!

    撞上的,还是秦老太君,秦大夫人这两个老狐狸。

    这姓凌的,怎地跟谁都能攀扯上几分干系!

    祁照月贝齿死死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让她当众推翻自己的话?

    向那个卑贱的凌曦认错?

    休想!

    她祁照月,便是死,也绝不低这个头!

    可是若是捅到太后那边,她……啧!

    喜姑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

    公主这犟脾气!再不转圜,今日真要栽个大跟头!

    她眼珠骨碌一转,心一横。

    “扑通”一声闷响,重重跪倒在地。

    “老太君明鉴!大夫人明鉴!”

    她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

    “两位看岔了!”

    “是奴婢!是奴婢手脚笨,没拿稳那锦盒!”

    “公主殿下尊贵,只是衣袖拂过罢了……”

    凌曦挑眉,还能这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