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邱道长。”
邱道长眉心微动,欣慰地笑了起来,“你和挽初,总归是要离开云州的,我也要走了,你给我老头子腾出一点时间来,咱们把酒言欢,好好道别。”
梁屿舟撇了撇嘴,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感动的。
“你不是说我患有肺疾,不能饮酒吗?”
邱道长傲娇地哼了一声,“没让你喝,你看着我喝。”
梁屿舟的俊脸风清月朗,“好。”
他又望了一眼宋挽初,“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邱道长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不过一时半刻,我还照顾不好一个小妮子吗?”
梁屿舟的袍琚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邱道长命小道士给宋挽初送来了一桌饭菜。
一眼看上去,竟然都是肉菜。
说好的道家清修,只吃素食呢?
邱道长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笑嘻嘻地说,“只吃素人会没力气,我这松鹤观里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光吃素哪有力气练功?”
松鹤观六百多名道士,各个都身怀绝技,有万夫不当之勇,关键时刻,可以筑成守卫云州的铜墙铁壁。
折腾了一宿,宋挽初的确饿了,端起饭碗小口小口吃着。
她食量小,一碗粥下去,就饱了。
邱道长看着桌上才动了几口的饭菜,摇摇头,把饭菜都扒拉到了自己的碗里。
“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好日子过久了,吃饭也吃不香。”
他狼吞虎咽。
作为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他的胃口还真是好得可怕。
宋挽初抿唇笑了笑,“您曾经也是皇家贵族,怎么把自己说得跟劳苦大众一样?”
邱道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宋挽初称呼他时,字眼的变化。
之前这丫头对他可没这么尊敬。
“什么您不您的,你不用对我太客气,搞得我好像快入土了一样。”
宋挽初想说,您真是我见过精神状态最好的老人家。
一个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战神,身上却没有半点戾气,心态也不老。
身份被识破,也没见他多难过,把离别也说得风轻云淡。
他的境界,要高于天下所有的人。
虽然他有时荒诞不经,表里不一,身为道长却带头破戒,但宋挽初认为,他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我是替我父亲敬您一声,他生前最崇拜的人就是您。”
宋挽初语气真诚。
邱道长擦了擦嘴上的油,正色道:“你父亲无愧于天地,是个真正的英雄。”
一想到父亲原本不必牺牲,宋挽初的心一阵抽痛,神色也变得暗淡起来。
邱道长瞄了她一眼,“你还是怨恨梁旭光失算,导致了你父亲的牺牲?还是埋怨梁屿舟知情不告,欺瞒你三年?”
“我不知道。”
长久以来,宋挽初的恨意没有落脚点。
邱道长很中肯地评判,“你父亲的死,梁旭光的确难辞其咎,但平沙关血战究其根本,是因为粮草短缺,罪魁祸首是长公主,她的贪欲断送了包括你父亲在内的几百个大周战士,她是大周的毒瘤,吸着大周的民脂民膏,还要毒害大周的百姓和将士。”
宋挽初对长公主,不仅有惧怕,更有熊熊的恨意。
父亲等大周将士守卫边关,是为了保护她,让她能继续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可她却反过来,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大周的将士。
“这个女人不除,迟早酿成大祸。”
邱道长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
宋挽初摸了摸右手的手腕,那把匕首仍在,是守卫她的最后一道利器。
她真想用这把匕首,插入长公主的心口!
邱道长往前凑了凑,好奇又八卦地问道:“你还怪不怪梁屿舟?”
宋挽初愣了愣,茫然不知作何回答。
“不想说,那就不说,反正不耽误你俩亲热。”
邱道长调皮地眨了眨眼,端着吃空的碗盘往外走。
“你好好睡一觉,有事就喊一声,我耳朵好使,肯定听得见。”
吃了饭,身子暖了不少,精神稍稍松懈,睡意就袭来了。
她爬到榻上,倒头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冰冷的绞痛感袭来,她捂着小腹,身体不自觉地弯成了弓形。
她的手往下探了探,摸到了一手的血。
竟然是那个来了!
宋挽初现在真的是既痛苦又尴尬。
她急需月事带,南栀和素月不在身边,松鹤观里又全都是男子……
她手足无措地蜷缩在床榻上,生无可恋地倚靠着枕头,双眼失神。
这种事情,也只能告诉梁屿舟一个男人。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她内心隐隐期盼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挽初,你醒了吗?”
听到那熟悉温厚的嗓音,宋挽初差点喜极而泣,“梁屿舟,你快进来!”
梁屿舟推门而入的脚步有些急,他听到挽初喊他的声音,染着一丝急迫。
“怎么了?”
他握住宋挽初冰凉的双手,她脸色发白,额上蒙着一层冷汗,似有说不出的痛苦和窘迫。
不用宋挽初开口,他已经猜到,“挽初,等我一下。”
他出去,又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
打开,里面竟是多条锦棉制成的月事带。
锦棉柔软,吸水,但造价极高,京中很多豪门望族的贵女,也不见得能用得起锦棉月事带。
宋挽初猜这些月事带应该是瑶光的。
他身边就只有瑶光一个女孩子,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随时携带这种东西。
换好了月事带,梁屿舟又把一个暖炉塞到了她的手中。
暖炉还套着一个暖炉套,布料是上好的,只是针线十分粗糙,做女工的人似乎是勉为其难才将这一堆布料缝在一起。
“这是瑶光的手艺。她自小只拿剑,没拿过针,缝了一宿才缝上,手指扎成了马蜂窝,第二天差点对着我哭出来,说再让她拿针线,她就立刻北上回乡。”
宋挽初忍俊不禁。
梁屿舟试了试暖炉的温度,又往暖炉里加了一个香片。
暖炉里加的是炭,烧起来会有烟尘,宋挽初怕呛,要用香片的香味中和一下。
她心头微动,他竟然连自己这一点点小的生活习惯,也记得吗?
香片燃烧起来,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出,竟然是她最喜欢的芍药香。
她神色愕然,梁屿舟却笑了,“这些香片,就是用你屋中那盆芍药花制成的。”
“那盆花,你还留着?”
她记得那时她心灰意冷,把那盆芍药花送给了俞慧雁。
梁屿舟从俞慧雁手里要了回来,重新摆在她的案头,她瞧着心烦,扔到了院子里,从此再没管过。
那盆芍药开花时热烈如火,就像曾经她对梁屿舟的爱。
可她后来放任梁屿舟的心意被风吹雨打。
他又将那份爱捡拾了回去。
“挽初,在我心中,你永远都配得上正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