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梁屿舟,很难把他当成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这不是明摆着吗,长公主为了给你送上新春大礼,连自己最得意的男宠,都舍得牺牲。只是,她大约低估了温从白的血性,以为温从白最多打程静宣一顿,没想到,温从白直接让程静宣的血溅在了长公主府的台阶上。

    她就是想利用沈玉禾,挑起程家和温家的矛盾,一个是武德侯,一个是平威侯,爵位相同,程家败落之势难挡,温家却有正一品大员,温太傅的三个儿子,也都各有建树,太子有温家助力,而程家就只能给长公主床上送男人,长公主看了,岂能不眼红?

    她要借温从白之事,挑动程家和温家相斗,她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举灭掉温家。”

    太子赞赏地点头,“你说的,一点没错,长公主的党羽疯狂攻讦温太傅,说他教子无方,纵容嫡长子当街杀人,他们不仅请求皇上处死温从白,还叫嚣着要褫夺温家的爵位,贬黜温太傅,却对程静宣为何被杀只字不提!”

    如果温家侯爵不保,温太傅被贬,太子相当于痛失一臂。

    “这个老娘们,还真不是一般的阴毒!”

    宋挽初第一次听邱道长骂女人,吓了一跳。

    她才发现,这位慈眉善目,玩世不恭的老顽童,竟然可以露出如此憎恶痛恨的神情。

    仿佛长公主就是阴沟里的一只腐烂的老鼠,只是站在边上闻一闻,也会沾染满身的恶臭。

    “她如愿了,这个年,孤不可能过得好!”

    太子的神色阴骘,看似稳如泰山,十指早就紧绷如弓弦,一个个骨节都泛着冷意。

    “石大人一向铁面无私,明察秋毫,他的意志,不是长公主可以撼动的。”

    大理寺卿石景禄,乃是石明朗的叔父,叔侄俩的风骨,一脉相承。

    当初长公主陷害舅舅入狱,石明朗顶着压力,明里暗里帮她保护舅舅。

    “石景禄暂时压下了案情的审理,说等过了年再开堂。”

    提起石景禄,太子也是很欣赏。

    梁屿舟道:“他既是拖时间,也是等外援。殿下,朝中形势千变万化,我们不能再拖了,过了除夕,就要立刻动身回京。”

    案桌上的另外三人,都露出错愕的神情。

    太子指了指自己,又狐疑地盯着梁屿舟的眼神,“我们,你是说我们?”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怎么感觉又严肃又荒唐?

    邱道长却是又激动又欣慰,“轻舟啊,你终于长大了。”

    宋挽初轻声问:“你愿意回京了?”

    那天小安子传话,梁屿舟不是把人给气跑了吗?

    太子佩服梁屿舟的大局观。

    只要不涉及挽初,他就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大丈夫。

    太子乐意与梁屿舟冰释前嫌,“梁屿舟,感谢你忠于大周。”

    梁屿舟对突如其来的赞美并不感冒,他的头朝宋挽初的方向歪了歪,“我只忠于挽初。”

    四条视线聚焦在宋挽初脸上,她又困惑又窘迫。

    邱道长朝宋挽初竖起大拇指,“挽初,果然只有你能劝动他!”

    宋挽初更加困惑了,“我没有啊……”

    那天,关于是否回京,她才起了个头,梁屿舟坚决反对,她就按下没提了。

    梁屿舟从桌底下握住她的手,黑茫茫的眼中溢满缱绻的深情。

    “挽初,你不必说,我就已经懂了。从今往后,你只管做决定,冲锋陷阵交给我。”

    他的话,铿锵有力,余音久久地震颤着宋挽初的耳朵。

    宛如春风拂面,温暖宜人,吹开了她心底最褶皱的角落。

    宋挽初悄悄地反握住他的手。

    太子气闷,小声嘀咕,“可恶,又被他给装到了!”

    严肃正经讨论朝堂大事,他也能借机表白挽初,也是没谁了。

    梁屿舟狡黠地笑了,“殿下,你难道不知道,失明的人,听力都会变得格外敏锐吗?”

    太子紧绷着俊脸,“这样啊,那下次孤趴在你的耳边说。”

    “省省吧,你们俩!”邱道长照着两人的后脑勺,一人来了一巴掌。

    两人在邱道长手下,活像是犯错的小孩。

    宋挽初忍俊不禁。

    也只有邱道长,才有身份,有胆量,把巴掌扇到梁屿舟和太子身上!

    太子正经起来,“谋臣梁屿舟,孤现在分身乏术,你来说说,温家该如何破局?”

    “证人。”

    梁屿舟言简意赅,“一个是红酥楼的林妈妈,一个就是沈玉禾,两人都是亲历者,是最有力的呈堂证供。”

    太子脸色凝重,“难就难在人证。”

    林妈妈不过是个老鸨,她敢得罪长公主吗?

    而沈玉禾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经历这样的噩梦,要是当堂说出来,清白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梁屿舟对女人不甚了解,沉默了下来。

    “林妈妈一定愿意作证。”

    宋挽初十分肯定。

    梁屿舟眉心蹙起,“你怎么会认识一个老鸨?”

    “我不认识,但沈玉禾认识,红酥楼所有的姑娘,都和沈玉禾交好。”

    宋挽初道,嘴角泛起微笑,“那里的姑娘难免病痛,但很多大夫都嫌脏嫌晦气,不愿意给姑娘们治病,只有玉禾不在意。

    她经常扮作男人,从红酥楼的后门进去,为姑娘们治病,林妈妈对她感恩戴德。我想,玉禾碰到的那群醉鬼,也都是长公主安排好的,林妈妈既然敢阻止那群人施暴,她就敢上堂作证。”

    短短的一段话,道尽多少女子的心酸。

    更让人佩服的,是她们的善良和胆气。

    三个大男人,从未想过能从挽初口中了解一群他们鄙夷不屑的女人。

    “那沈玉禾呢?”太子又问。

    宋挽初沉默片刻,没把握道:“我想玉禾自己是愿意的,她向来把身外之物看得很轻,但她的爷爷……”

    “沈牧那个老古板?”邱道长接过她的话。

    “谁都知道,沈太医在乎玉禾这个孙女,比在乎那几个孙子还多。”

    宋挽初缓缓呼出一口气,“玉禾父母早亡,在沈太医膝下长大,沈太医虽古板,可却经不住玉禾的请求,把医术传给了她,他比玉禾自己都更在乎玉禾的名声,只怕……”

    尽管沈家和温家是世交,但沈太医绝不会让自己的孙女出堂作证。

    “谁能说服沈太医?”

    太子也犯了难。

    “殿下,也许我可以试试。”宋挽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