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岁喜从来没有从秦时愿的眼睛里看到如此明显的恨意。

    像一把不将万物放进眼里,直刺苍穹的利剑。

    他走上来,拿过两根棒球棍,其中一根给了祝岁喜:“今天不说这些,让自己舒服最重要,行吗?在这里,不管你喊得多大声,砸得多用力,除了我,都不会有人听到看到。”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祝岁喜手中的棒球棍高高扬起,重重地打在了金蝰的脑袋上,人偶的脸部变形的时候,一种舒爽的东西在她身体里爆开。

    她狠狠地挥了几下,拿着棒球棒跑到摆放整齐的玻璃瓶子那里。

    棒球棍跟玻璃接触,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一道开关,打开了她身体里的野性和积攒的愤怒,她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看着那些原本完好无缺的东西四分五裂,她感受到无比的畅快。

    破坏,压制,毁灭,这才是能让人感受到快乐的东西,这才是万物的天性,而人活在这个世上,被文明和道德束缚着,每时每刻都在压抑着自己人性里的恶和暴。

    人总是在忍,总在用刀子戳自己的心,所以人才痛苦。

    那些抛却了良知和良善的,自然活得痛快,可偏偏这个社会却用几千年的经验告诉你,这个世界要运转,就必须要克制人性里的恶。

    可这世界上遍地都是恶人。

    所以人需要被管理,被监督,被惩罚。

    祝岁喜的手中的棍子毫无顾忌地打在目之所及之处,她在仿佛万物毁灭的快感中大喊:“去他妈的良知,去他妈的克制,去他妈的忍耐,都去死吧!”

    她丢下棒球棍,拿起一把匕首,划过布料和枕头,任由枕头里的二毛爆开,在空气的拖动下在空中漂浮。

    对,还有枪。

    她在这个地方完全放任自我,全然地将自己身体里的暴虐展示给秦时愿,那些原本应该射向射击靶的子弹全部正中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的眉心和心脏,血包从他们的身体里炸开,她身体里的快感也在随之增加。

    她在完全而又极致地享受毁灭的快感。

    这是秦时愿最大限度内能给她的东西。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他带她来了这里。

    可是在这之前,秦时愿也是一样吗,他所有无法放任的愤怒,煎熬,痛苦,也是在这个地方才能发泄出来的吗?

    汗水将衣服浸透,全身肌肉感到酸痛,甚至伤口都裂开的时候,祝岁喜看着满地的狼藉,终于感觉到身体里不断壮大的愤怒随着这些破碎的东西消散了。

    在她变成魔鬼之前,那些暴虐的东西随着这些东西,被撕碎在了这个巨大的空间里。

    她丢下手中的斧子,随地躺在了地上,感受着虎口一晃一晃的疼痛。

    疼,但她无比畅快。

    秦时愿走了进来,他躺在了祝岁喜身边,在她剧烈起伏的呼吸声里问:“舒服了吗?”

    “爽。”祝岁喜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

    “我现在不用这样了。”他说,“以前很难熬的时候,我会在这里待三天。”

    祝岁喜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就在秦时愿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说:“因为我吗?秦时愿,因为我在你身边,所以你不需要这样吗?”

    “是。”他的声音里裹缠着难以掩盖的笑,“自从在警局见到你,我就不用再这样了。”

    他的声音那样干脆,带着那样的真挚,祝岁喜心里的欢喜一点点升腾发酵,有点酸,但氤氲开来的时候,又化作一种叫雀跃的欢喜。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京州的呢?”她忽然问。

    “比你知道的要早。”秦时愿说,“给重案组帮忙的时候,他们总会提起远在天边的组长,赵局也总会念叨,时间久了,我总会生出几分好奇。”

    祝岁喜有些得意。

    “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秦时愿又问。

    祝岁喜没有丝毫的力气了,她连脑袋都没办法侧一侧:“什么?”

    躺在身旁的人问:“祝警官,我能亲你一下吗?”

    刚散下去的热意腾地一下卷土重来了。

    “可以吗,祝警官?”身边轻轻动了动,“我也需要奖励。”

    祝岁喜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听到身侧躺着的人又动了动,氤氲的热气里染上了几分他身上的香水味,她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毫无征兆地舔了舔嘴唇。

    她想,她的嘴巴很干,没时间喝水,还起了皮,嘴角还开裂了,隐隐有些疼,中午吃的还是泡面,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亲嘴。

    就在她还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额头落下一个浅淡的吻。

    祝岁喜忽然一个激灵。

    她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温柔得让她有些难堪的脸。

    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她没办法面对那双极尽包容和热烈的眼睛。

    秦时愿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脸,眼眸从她的眉毛一路描摹而下,她颤动的眼皮,晃动地睫毛,她的鼻子和她的嘴巴,所有单独的东西组合起来成为祝岁喜。

    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连日的奔波和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让她看起来疲惫又憔悴,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皮肤因为干涸紧绷而起皮,她的嘴唇不像别人那样水润,在最本真地状态下开裂起皮,嘴角还带着伤口裂开的血迹。

    可他就是觉得她好看。

    他的心脏和他的身体都如此确切地喜欢着眼前这个人,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无论她是黎夏还是祝岁喜,无论她是穿着白衬衫在夕阳下舞动,还是刚才暴力的大喊大叫的她,他都无比确信地喜欢。

    谁都没法替代。

    他的笑声溢出来的时候,祝岁喜已经在极致的疲惫中沉沉地睡过去了。

    秦时愿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没有急着带她出去,而是重新躺回她身边,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的呼吸声。

    是真实的,是确切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是上天给予他那么多生离死别后,唯一的一点馈赠。

    一点就够了,只要是这个人就够了。

    他起身,轻拍她的肩膀:“我身上有伤,没办法抱你回去,背你回去行吗?”

    祝岁喜轻轻笑,她在疲惫中点头。

    “我不喜欢公主抱。”她说。

    背着她出去的时候,秦时愿才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上浓浓的冷气和不屑:“老娘不乐意,没有为什么,背上趴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