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秋税征收的时节,虽是大早,但城外已是挤满了赶着牛车,骡车,人力车的民众,上面满载的都是粮食。
粮车排成贪吃蛇长队,百姓们扛着米袋活像蚂蚁搬家。
大明行“一条鞭法”后,虽然此后秋粮的征收都是改为征银,不过普通民众平时手上哪有银子?
只得将粮食运到州城或其它地方,然后在各米店出售,换来银子。
但这兑换汇率堪比黑市,米店掌柜们宰起人来比刽子手还利索。
可他们不得不接受商人们远低于市场价的贱价盘剥,就算是丰年,也同样是获利不多。
等交完税后,到了第二年民众青黄不接的时候,又不得不高价从商人手上购买粮食充饥,每当这个时候,便是各地百姓穷迫逃徙,卖儿卖女的时候。
张居正当年推行一条鞭法,本意是缓解民众徭差及千里运粮之苦,没想到推行到现在,却让民众忍受了更多的侵欺或剥削。
当然了,行“一条鞭法”后,各地的粮长及里长甲首制名存实亡,不过以此时大明各地州县那有限的差役,自然是难以做到赋税征收到户,大明各地便出现了一种包头或揽户,通常由地方大户、富户或地方豪强人家充任。
这些人代交赋税,虽然也方便了一些百姓,不过显然的,他们不会白干好事,其中的层层盘剥,也让很多百姓愿意自己前往州城交纳赋税。
此时城外挤满的百姓车辆,显然就是属于这一类人。
看着这些民众麻木的神情,武长风心中暗叹民生之苦。
旁边的张衡和熊冶二人没心没肺,只是骑在马上指点为乐,看一些民众向骑在马上的自己投来羡慕的神情,二人是得意洋洋。
眼前的保安州城为正方形,城周四里一百四十八步,高三丈五尺,顶厚三丈,嘉靖四十四年知州贺溱、守备周应岐包砖。
城外还建有护城河一道,深二丈五尺。又设南门、西门二门。在南门处,还设有南关堡城一座,周长四百九十丈,墙高三丈五尺,护城河深二丈五尺。
后金军曾经攻陷过保安州,军民死伤无算,知州阎生斗自尽殉节。
有鉴于此,眼前的保安州城戒备森严了许多,城墙上放置着几十副的佛朗机炮,至于小铜炮、小铁炮更是众多。
此外武长风还看到了几尊神威大将军铁炮,炮筒怕长有三米,黑压压的炮口只是对着城外。
这个时代的大炮,自然不能与后世相比,但也与当前世界其他国家造炮水平不落几分。
热武器这一块,大明是能跟上脚步的,只是到了清朝才被远远甩开。
“有机会也得搞几门大炮。”武长风思忖着:“这要是搬两尊回屯堡,建奴来了直接放炮欢送多带劲!”
此时,张衡策马而来:“总旗,我们是先进城缴税还是招募军户?”
“招募军户。”
这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如今,也就是纳税的时间,否则这个城门都不会开放。
自然的,卫兵也不会放流民城内,保安州的知州派遣了城内的衙役将这些饥民被集中在城南。
每天在上午和下午城内会运送出些许的粮食,熬制成粥,限量发放。
每天两顿“朝廷特供养生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既饿不死人,也养不活人。
武长风之所以领着兵到这里来,是为了募兵。
总兵额定在三百七十人,来填补缺的那一个局的兵力。
武长风挥挥手,十余名军兵围着一口大锅,散成了一个圆阵。
圆阵之中的大锅咕嘟嘟望外不断吐着白雾,两名身穿着青衣的小厮正卖力的烧着锅下的柴火。
大锅之中,白色的米粥加上午餐肉不断的随着冒出的气泡在其中翻腾着。
武长风选的位置是上风口的位置。
肉粥的香气随着轻风一阵阵的飘入不远处的饥民的营地之中。
很快流民营地之中便犹如炸了锅一般,那些饥饿的饥民闻见了米粥的香气纷纷涌出来。
其实早在武长风带兵赶到之时,窝棚之中的饥民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但是看到他们手中握持着的明晃晃的刀剑,骑着高头大马,具体也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全都不上前,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眼看着他们支起土灶,又看着他们将大袋的白米倒入大锅之中,加上清水和肉片开始熬煮起了粥,众人仍然不敢上前。
毕竟那些人身穿着甲胄,一看就是军兵……
但是等到肉粥煮好,香气一阵阵的飘来之后,腹中的饥饿使得他们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一个人先行过来之后,更多的人便围了上来,大锅周围立即围得水泄不通,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大人小孩,目光都盯着那正煮着肉粥的大锅。
香气让他们肚子咕咕叫,不停的吞咽口水。
只是半刻钟的功夫,武长风等人已经是被涌出来的饥民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大锅周围,一众军卒皆是如临大敌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对着外围的饥民。
武长风身后,张衡和熊冶也是纷纷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看着身前四周的人越围越多,武长风转头向着身侧的唐禾点头示意了一下。
唐禾会意,向着前方走了几步,走到了大锅的前方,瞬间便吸引了围在外面众人的注意力。
唐禾本就生的相貌堂堂,眉目清朗。
以前瘦的如同竹竿,在劲勇堡吃了几个月饱饭后,皮肉也充盈起来,让人一见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他本身读过书,会写字,加上与劲勇堡各种打交道,已经锻炼出不怯场的气质。
相对张衡和熊冶两个大老粗,说说话就开始问候别人祖宗,在军队有威慑力。
但在招募流民中,还是唐禾出场比较合适。
“我等是宣府镇劲勇堡来的军并,现堡内暂缺兵员二百七十人,因此前来这里募兵。”
唐禾开门见山,并没有遮掩,当他的话音落下之时,四周原本嗡嗡的私语声突然之间寂静了下来。
当兵任军本就被人看不起,现在世道这么乱,就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不过很快,唐禾的下一句话,便让人群重新骚动了起来。
“安家费,白米十斗……”
安家便发十斗米,足够吃上好多天的时间,人群之中有人喘着粗气,有些意动。
唐禾左右渡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他在观察这些人的神情和动作。
“当了军兵,每月饷银一两半银子,绝对足额,不会克扣,吃喝军中皆有供应,所有的饷银都能攒下。”
“同时,开垦的新田,也会分发给你们,只要两成赋税。”
唐禾拍了拍腰间的雁翎刀,语气之中充满了蛊惑之意。
他说的其实都是真的,但是实际上却又不对。
饷银虽有、赏银虽多,那也需要有命去花。
辽东秋收结束后。
金兵肯定还会入关打秋风。
这些刚刚应募的流民训练不了多久,恐怕便要和金兵作战。
几场大战下来只怕是要死伤七八成的,甚至十难存一。
那几斗米的安家费,更像是买命的钱……
说不定,有些人明年这时候坟头草都得三尺高。
当然,以上都是唐禾自己的猜算。
毕竟,真正的练兵还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