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震彻云霄,马蹄声碎如雹雨。
整个战场之上,人喊马嘶,喧嚣震天。
流寇已然彻底溃败,如同丧家之犬,向着东边疯狂逃命。
吴安大汗淋漓,衣袍尽湿,一路追杀至镇羌堡。
只觉精疲力竭,双腿仿若灌了铅一般,再也跑不动分毫,“扑通” 一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突然,旁边的一名流寇身影微微蠕动了一下。
吴安大惊失色,瞬间压榨出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慌乱地捡起长矛。
抓住靠近枪头的地方,朝着那人的腰戳了一枪。
然而,此刻他的力气几近耗尽,这一戳既无劲道,准头更是差得离谱,仅仅擦掉了那人腰上的一点皮肉。
吴安粗重地喘息了片刻,强撑着爬到那人身边,双手紧握枪杆,朝着心窝处拼命戳去。
“噗” 的一声,枪头扎了进去,那人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终于没了动静。
吴安全身瘫软如泥,一下仰躺在地。即便眼睛紧闭,仍觉眼前明晃晃一片,太阳高悬,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血腥气,四周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大多是被流寇自己踩踏受伤之人发出的。
吴安此时哪还有精力去理会这些,此刻的他,虚弱至极,若是此时来一个流寇,轻而易举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恰在此时。
一匹战马抵达他身边。
吴安眯着眼睛费力望去,当即神色一紧,来人竟是总旗武长风。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允许你休息一会,但不可躺着。”武长风留下一句话,便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吴安长舒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武总旗军律之严苛,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在老兵们的口中,武总旗的军律,即便是与其他墩军,甚至是正规军相比,都堪称见所未见、骇人听闻。
好在此次打了胜仗,武总旗并未怪罪于他。
倘若这是一场败仗,自己还躺在地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此时的武长风策马穿行,有些士兵追击得过于急切,反倒致使身后皆是流寇。
武长风指挥骑兵队清缴。
如今,战场胜局以定,让这些新兵见识血腥残酷的战场只是他们所需要经历的一步。
后面打扫战场的辎重兵也能锻炼其精神和意志力,减轻其对于战场的畏惧。
第一战是这样的结果和经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劲勇堡没有多少的伤亡,便有了战阵上的经验,见识了战争的残酷,见识了鲜血淋漓的战场。
在这个时代,只有严格的训练和军纪才能保证一支军队有足够的战力,但是也会使得其精神遭受的压力极为巨大。
而血腥的战场和死亡的恐惧更是无时无刻的刺激军卒的神经,打磨着军卒的意志。
正是因为如此,在古代军中才会有营啸发生,营啸最大诱因正是因为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紧绷着无法放松。
现在武长风并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尽力约束和一定的正向引导。
武长风侧目瞭望一眼镇羌堡。
万从山刚好趴在瞭望台上,目光同样投射过来。
“万甲长,可愿下来杀敌?” 武长风的声音远远传了过去。
万从山眯着眼睛,心中虽对武长风军卒的勇猛大为震惊,他们竟大破流寇,但要他亲自下阵杀敌,却是没有这个胆量。
万一流寇狗急跳墙,给自己来上一刀,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岂敢抢武总旗的功劳。”万从山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武长风轻笑一声,策马越过镇羌堡。在奔驰之中,他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将一名流寇射穿在地,随后继续追击而去。
“这简直是挑衅!绝对是挑衅!”
万从山顿时无名火起。
在刚刚两人对视之中,他分明感受到武长风鄙视和轻蔑的眼神。
这倒不算什么。
但下一刻一箭射死敌人,便是有些嘲讽和侮辱的意味了。
“哼!”
万从山心中虽满是不爽,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下令道:“关门城门,不闻外事!”
……
钱旺正跟着黄虎四处出击。
手中的长刀已然卷刃,刀刃上黏连着碎肉和骨渣,显得格外狰狞。
他一直闷着头,紧紧跟随着黄虎,黄虎砍向谁,他便跟着砍向谁。
而黄虎体力充沛,精力旺盛,渐渐地,竟将钱旺甩在了后面。
“队长!还不休息一会吗?”钱旺口干舌燥,嗓子仿佛都要黏在一起了。
黄虎回头吼了一声:“肉白吃了!你在原地看守投降流寇,我继续追!”
钱旺停下脚步,双手支撑膝盖,吞咽口水。
他身边有几个投降的流寇。
一般来说,流寇只要投降,放下武器,蹲在地上,劲勇堡军卒不会乱杀。
唯有那些仍在逃命且拒不投降的敌人,被追上后才会被毫不犹豫地砍杀在地。
钱旺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扭头看向这些败寇。
除了几个瑟瑟发抖的流寇之外,还有一个流寇躺在地上。
这是他开战以来第一次认真看流寇的脸,躺在地上那人大概也不到三十岁,眼睛微微翻着白眼,嘴巴半张着,仿佛有一声惨叫尚未喊完,生命便已消逝。
他上身穿着一件破烂的衣衫,右边衣衫散开在地上,半边身体完全露在外边,矛尖的位置还在缓缓流出黑红色的血水。
他显得很瘦弱,露出成排的肋骨,肩上有扁担磨出的痕迹,脚上是一双草鞋,身边丢着一把草叉,叉头都是钝的,与村子里面其他当家人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出现在农田中,这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农夫,但他躺在这条官道上的时候,却叫做流寇。
钱旺呆呆的看了片刻,尸体外侧的一个葫芦吸引了他,他抽刀吓唬一下其他流寇,便伸手够到了葫芦,也许就是这个人的。
摇了一下,里面还有水,吃力的拔下了塞子,吴安准备把葫芦口放在嘴里,想想后举高了一些,仰头接着水流。
水已经被太阳烤热了,但入喉仍是感觉清冽无比,溅出的水让身体感觉到舒适。
待了一会,吴安才缓过劲来。
后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他回头望去。
是周长寿等人。
钱旺依稀记得,当初他们领到的任务是清理新品堡的流寇。
这会已经追上来。
“钱旺,你没事吧?”队长见面上下打量着。
钱旺比队长低一级,抱拳道:“贺队长,我没有受伤,黄队长留我看守败寇。”
周长寿呲牙笑着:“是体力跟不上了吧?”
钱旺梗着脖子:“胡说!老子的肉食可不是白吃的!”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银子!地上的,快捡啊!”
周长寿身边几个士兵如脱缰的野马飞快的越过钱旺,扑向前方的路面,此时钱旺回过神来,只见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银锭,偶尔还有珠宝首饰,一直往前面的路上延伸。
几个人连兵器都丢了,忙着往衣服里面塞银锭。
贺队长脸色一黑,口中大骂:“军律森严,谁敢私拿银子,老子先杀了你。”
他的手下一边捡银子一边喊道:“就是给武大人,也总要有人捡的。”
钱旺一愣,没想到贺队长还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银子总不能随便扔在地上,万一被新平堡和镇羌堡出来的墩军拿走就不妙了。
“你,回去给雄冶送信,让辎重队快点前来。”
蹲在地上不肯动弹。贺队长抡起一杆长枪,狠狠地抽在他背上,打得他浑身一颤,如触电一般,这才赶紧丢了银子,往来路跑去。
“其他人跟老子走,你们这群混球,现在就想着捡银子。没听武大人说的,流寇就扔银子骗人等你去捡,回头杀回来,你们连刀都拿不起来。把长矛都给老子捡起来!”
贺队长一边怒骂,一边一路踢打着,几个手下实在受不了,纷纷丢了银子,重新拿起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