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渐次散去,武长风独坐余烬未熄的火堆旁,酒意竟如退潮般消散无踪。
他望着跳动的火星,思绪早已飘向营外苍茫夜色。
帐中鼾声如雷,那些憨直的丘八们正做着建功立业的美梦——跟着武总旗杀贼,攒军功换银钱,若得件赏赐,便是传家的宝贝。
这般简单的念想,倒比庙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勾当干净许多。
但此时的武长风得统筹全局,想的更多,更远。
他虽非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看得清这大明江山早已千疮百孔,天灾如虎,人祸似狼轮番上演。
更为严重的是,这个时候明朝虽然衰弱,虽然腐朽,但是实力仍旧强横。
张居正的新政虽被后世诟病如筛子,可谁能否认正是这剂猛药,让垂死的帝国回光返照?
万历三大征,消耗了明朝国库大量的钱粮,虽使得明庭变得虚弱了起来。
但是同时也养出了一批名将,也养出了一大批的精锐敢战之兵。
明军的战力并不差,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一将无能而累死三军。
多少良将埋没在朝堂倾轧里。
譬如杨镐,他先是在朝鲜带领着明朝的得胜之军围困蔚山,在巨大的优势之下,却因为敌军援军到来,心中惊惧还未接战,竟然就率先逃亡。
而后又在萨尔浒担任统帅,葬送了北方明军四万余名精锐,上百名将校。
非是兵不勇,实乃将无谋。
明朝和后金之间的攻守之势就此改易。
但即便是连连的战败,不断的消耗,但大明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仍然是一栋巍峨的大厦。
明军仍然还有大量的精锐,九边的明军虽然已经走了下坡路,但是仍然具备着一定的战斗力。
陕西、山西两地虽乱,但是延绥镇、大同镇、宁夏镇、固原镇、山西镇五处九边重镇皆在两地。
距离保来州也不远。
明军铁甲未全锈,火铳尚能鸣,比起那些衣不蔽体的流寇,仍是猛虎搏兔。
他倒有想过带人自立山头。
但割据就是死路一条,不仅无险可守,而且国内早已糜烂,占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为了求活觅食,为了躲避官兵,明末之时的农民起义军只能是不断的转战,不断的流窜于各地,劫掠地方。
为了对抗官兵,只能不断的裹挟的地方的民众,以人海战术来对抗,来养蛊的办法来培训兵员。
而正是因为如此恶性的循环,在他们势力逐渐强大之后,甚至在覆灭了明朝之后,却仍然还没有从流窜作战的老思想之中转变过来,为自己其后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所谓的流寇,在一开始只不过是不想再将树皮啃尽,草根啖光之人。
不想再忍饥挨饿,想要吃上一顿饱饭的饥民罢了,他们甚至没有想过去吃米面。
但是那些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民变爆发,他们聚集在一起,打开了官仓吃上了米面,一路对抗官兵,为的只是一条活路。
你没有办法去谴责他们,他们一开始并没有错,因为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争一条活路罢了。
只是在后面局势逐渐失控,不断的变化,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血肉的滋味太过于美味,美味到他们忘记了当初为什么揭竿而起,忘记了当初的的承诺。
他们不愿意再去吃米,再去吃面,再去吃那些草根和树皮。
于是,那些曾跪地哭求赈济的饥民,转眼成了烧杀掳掠的凶徒。
血火淬炼出的戾气,终将吞噬所有良知。
而被调集前去平叛的那些遵纪守法的明军一开始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听从国家的命令,听从上官的军令,前来平灭四处劫掠的贼匪,维护国家的安定和秩序。
他们本也是田间耕作的农夫,被军户制度拴在战场,生死由不得自己。
他们也身处社会的底层,很多营兵忍饥挨饿,过的比流寇甚至都还惨。
他们原先也不过只是一群升斗小民罢了,他们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活着。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武长风放下了手中的木棍,看着身前已经熄灭的篝火堆,凝视着火堆之中一块即将燃烧将尽的木炭。
因为他的出现,屯田练兵,后面的很多事情都被遮上了一层迷雾。
武长风也不能按照既定历史来思考问题。
一定会衍生很多新问题。
如何应对,这是武长风需要思索的。
恰在此时,身后忽起一缕清音,如檐角风铃轻响:“武哥,该回屋歇着了。”
武长风回首望去,但见郑秀娘立在月华里,素衣被夜风吹得贴体,勾勒出纤柔轮廓。
她莲步轻移搀住武长风臂弯,指尖微凉:“见你怔忡良久,原不敢扰。只是这夜露渐重,当心寒邪侵体。”
武长风忽而朗声长笑,眉宇间尽是疏狂:“秀子且看这身板,待入了洞房便知深浅。”
郑秀娘死死捏着武长风腰肉。
武长风嘶了一声。
看着愈发显得肌肤白皙,楚楚动人郑秀娘伸出纤纤玉手,搭在自己手心,指端却落在武长风的手腕上,便仿佛触碰到心口一般。
“回家了。”郑秀娘扛着有些脚步虚浮的武长风。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当初斩杀建奴骑兵,周全宗准备庆功宴之后,回青阳村路上就是如此。
肉体扛不住酒精作祟,但精神依旧清醒。
一路走回去。、
李火元瞭望一眼墩墙。
上面还有军卒在巡逻,便放下心来。
这便是放权的好处。
无需自己操心旁枝末节,值夜班次既定,各队队长自会调度妥当,倒省却他许多烦心。
及至屋内。
武长风仰面倒在榻上,倦意如潮水漫卷。
但他甩甩脑袋,强打精神,趁郑秀娘去打水的当口,指尖在虚空处一抹——取出一个物件。
“先洗脚在睡。”
郑秀娘端着水盆进屋。
“不急。”武长风坐起身,将一个盒子塞给郑秀娘。
“这是什么?”郑秀娘眨着眼睛问着。
“洗面奶,护手霜,香皂,洗衣粉之类的。”
“啊?什么洗脸用牛奶?这般奢靡作派……好败家的呀!”
“不是你理解中的牛奶,反正就是洗脸用的,你只管用便是。”
“奇奇怪怪。”
郑秀娘已经习惯武长风时不时搞出新奇的东西。
暂且放在一边,为武长风洗脚。
“要我说呀,哥哥还是少些打仗,不如多生几个娃——”
郑秀娘说道一半,话头止住、。
武长风的呼噜声已经响起。
郑秀娘小嘴一撇。
拭净他足上尘泥,掖好被角,这才蹑手蹑脚退出房去。
……
武长风再次醒来,太阳已经高悬。
舒舒服服睡了一大觉,精力充沛,穿衣洗漱刚要出门。
张衡闯了进来,禀告:“大人,何贵来了,有事相见。”
武长风点点头,颔首不语,心中早已洞若观火。
当下整肃衣冠,吩咐道:“请至演武厅。”
早上没吃饭,到了中午饿的肚子难受。
他取出大袋包装的法式果酱小面包。
这还是开宝箱奖励的食物。
在前世不过寻常茶点,在此间却堪称珍馐。
吃了几口,喝口水,草草了事。
一边的张衡看得吞咽口水。
武长风白了一眼,将剩下的小面包丢给他:“想吃就直说。”
“没,我真没想吃。”张衡装了装,纠正着。
武长风抢了回来:“不吃算了。”
“唉唉唉!吃!我吃!”张衡一脸赔笑的抢了回去。
真能装犊子啊。
接着,他掏出绿箭口香糖,丢入口中一粒,保持口气清新,大步流星向着演武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