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此次劲勇堡出其不意,斩获大捷,周全宗理应亲临。

    然而,他身体孱弱,沉疴缠身,难以承受路途颠簸,遂遣何贵前来,何贵此来,自然是代表周全宗之意。

    他本想畅谈这次劲勇堡大捷,然后向上请功。

    毕竟,这次劲勇堡突然出现在新平堡,按照新平堡传回的消息。

    武长风带领的军士,简直如同秋风扫落叶,将流寇斩杀血流成河,漫山遍野追赶。

    新平堡甲长谢风在快报中,毫不吝啬,狠狠夸赞武长风神勇无敌,盛赞其“弓开如霹雳弦惊,剑舞似游龙惊鸿”,硬是将濒死之城从阎罗殿前拽回。

    可谓大功!

    但现在的问题是,功劳上有污点。

    劲勇堡将靖边堡洗劫了!

    李大勇哭天呛地告状,周全宗也不能置之不理,置若罔闻。

    倘若此事愈演愈烈,传入王光誉耳中,恐生轩然大波,那就不好收场了。

    靖边堡虽遭流寇荼毒,终究是朝廷墩堡。

    纵是李大勇治军无方,这般“手足相残”的勾当,莫说周全宗难辞其咎,放在战报之上极其刺眼,也不好看。

    便是朝堂诸公闻之,亦要拍案而起。

    自然需要武长风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时的演武庭内张衡也在看着武长风。

    当初武长风下达洗劫靖边堡的命令。

    他初始还是有些抗拒的。

    毕竟都是宣府镇的墩堡,李大勇在操蛋,也是一伙人。

    官军打官军,这就是内斗。

    绝对不是周全宗,王光誉,甚至朝堂之上官员所能容忍的。

    打不了胜仗没什么,尚可谅解,但手足相残就不应该了。

    如果有心之人,完全可以将武长风扣上一顶反叛的帽子。

    当时的张衡虽然多想,但没多问、。

    他知道,武长风一定有搪塞过去的理由,否则也不敢这么干。

    武长风打个哈欠,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窘迫之意,道:

    “何大人,我想纠正一个错误认知。”

    “你说。”

    “当时靖边堡已被流寇精骑攻占,此乃不争之事实,对吧?”武长风敲着桌子,目光灼灼的问着。

    这一方面何贵有所耳闻。

    原本周全宗已然彻底灰心丧气,全体将领也都认为,新平堡难以抵挡流寇攻城,破堡乃必然之势。

    但随着李大勇闯入营帐告状。

    事情的发展方向峰回路转!

    劲勇堡果真出现在新平堡,一路追击到靖边堡。

    将流寇悉数剿灭俘虏。

    大胜!

    完胜!

    周全宗骇然与震惊还未消化掉,李大勇就开始告状。

    但周大人并非愚笨之人,他心中暗自思忖,武长风为何平白无故要洗劫靖边堡?

    一问才知道,靖边堡被流寇精骑“攻破”

    劲勇堡剿灭流寇后,非但未就此离去,反而将靖边堡洗劫一番。

    那时的周全宗狠狠抽了李大勇一巴掌,大骂蠢货!

    玛德,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这是什么脑回路!

    这是何等糊涂的举动!流寇岂有不攻之理!

    此时的何贵点点头:“确实如此,如果没有劲勇堡相助,沦陷的不是新平堡,反而是靖边堡了。”

    “沦陷不沦陷咱们不谈。”武长风巧妙的引导着话题:“从靖边堡被流寇占领那一刻,靖边堡是不是属于流寇的了?他们可以肆意抢夺堡内的物质?”

    何贵摸摸下巴,思索一会,有点不明白。

    武长风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我换个说法,有个土匪,抢你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是不是属于土匪?土匪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何贵点点头。

    “流寇占领靖边堡,和土匪抢银子没有什么区别。”武长风继续说道:“我把土匪的五两银子抢了,这银子是不是属于我了?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闻言,何贵缓缓瞪大眼睛。

    徐徐善诱引导下,何贵已经听明白武长风要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你抢的不是李大勇靖边堡,而是流寇的墩堡?”何贵不禁怪叫一声。

    武长风一拍桌子,一脸欣慰:“何大人聪慧过人啊!事情就是如此!那李大勇简直胡搅蛮缠,诬陷本官清白,我要告到党中——不是,告到御前讨回公道!”

    何贵沉默了。

    傻眼了。

    懵逼了。

    心中一片茫然。

    他完全没想到,武长风内在的想法如此清奇!

    他总感觉此事哪里有些不妥,但仔细琢磨之后,又觉得似乎并无破绽。

    何贵挠挠头,在演武庭内来回渡步,嘴里的口香糖嚼得吧唧吧唧直响,仿佛在咀嚼着武长风这番说辞的深意。

    一旁的张衡,眼中满是震惊,对武长风的言辞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素知武长风胆略过人,却不料其辩才亦如此犀利。

    这一番说辞,无懈可击!

    简直无敌了啊!

    流寇抢了靖边堡,劲勇堡抢了流寇。

    怎么能说劲勇堡抢了靖边堡?

    这逻辑,看似荒谬,却又难以辩驳!

    有毛病吗?

    没毛病!

    张衡当即大怒,喝了一声:“李大勇乃小人!这是向我们泼脏水!如果李大勇不给劲勇堡一个解释,老子带人打过去!”

    何贵牙花子直疼,压压手:“你先坐下,然后闭嘴!”

    武长风则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水,悠然自得。

    半响。

    何贵揉揉太阳穴,无奈地说道:“武大人说辞倒是有些道理,我会如实禀告周大人,至于周大人作何评判,那就非我所能左右了。”

    武长风当即回以和善的微笑,熟稔的打趣道:“周大人只是身体抱恙,而非头脑糊涂。我深信周大人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何贵叹息一声,重新坐下,旋即聊起战斗过程。

    武长风真心不喜欢吹牛,让张衡代劳。

    张衡激情陈述一炷香时间,三句不离武长风指挥有方,神勇无敌。

    何贵一一记录。

    何贵收起笔墨,道:“光凭想象难以身临体会,如今听闻,当真是惊心动魄。不过,我还是要嘱咐一句,两军对阵,首领互射还是过于冒险,不可为之。”

    武长风满不在乎:“技高人胆大。”

    何贵白了一眼,我看你就是爱显摆!

    他不在多说,继续道:“带我去看看缴获的物资和俘虏。”

    “走。”

    三人出了演武庭。

    来到墩堡另一处空地。

    这里有重兵看守,看管流寇俘虏。

    此时的流寇俘虏被分成三伙。

    有士兵分配稀粥,以确保他们不至于饿死。

    何贵一眼望去,点点头。

    这些人绝对是流寇,不用怀疑拉良冒功。

    何贵疑问道:“为什么将俘虏分成三伙?”

    武长风道:“这边一百多人会些手艺,且只是饥民,只不过让自己不至于饿死,跟着老贼混口饭吃的厮养。我打算将他们留下来,为堡内添砖加瓦。”

    “中间这边则是什么都不会的流寇。”

    “右边的是老贼,骑兵等主力。”

    何贵恍然大悟,笑道:“没想到辨别的还挺快。”

    “劲勇堡嫉慢如仇,连夜审查,做事效率自然快。”

    随后,武长风带领何贵来到马场。

    看了看缴获的马匹。

    接着又去了仓库。

    里面对方各种缴获来的残破不堪的盔甲和兵器。

    再次回到演武庭。

    何贵喝口茶润喉,道:“该看的都看了。我会如实向周大人汇报。”

    武长风问道:“这次战利品都应该属于劲勇堡吧?”

    “流寇的战利品确实属于你。”何贵没有把话说的太满:“靖边堡的,我不敢断言,还得再议。”

    “可。”

    武长风对此倒是不担忧,转而问道:“我有意在堡内打造兵甲,还望何大人在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通融通融。”

    如今的劲勇堡有铁匠,有火炉,加上武长风的指导,打造兵甲在技术层面并非难事。

    但问题是,可不可以,是否合乎规定的问题。

    明朝对兵器的制造和管理有严格的规定。

    在中央,工部虞衡清吏司下设立军器局和鞍辔局,负责武器装备制造工作。

    各地卫所墩堡若要制造武器,尤其是火器,开工前需得到朝廷批准。

    对于军户而言,他们虽属于军籍,但主要是承担军事任务,并非专门的兵器制造人员。

    此外,《大明律》对民间私自持有和制造兵器有明确的处罚规定: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

    私自制造并私自持有则罪再加一等,杖一百流三千里。

    墩堡的军户也需遵守这些律法规定,私自打造兵器会受到严厉惩处。

    武长风也不敢顶风作案,私自锻造,还是明说为好、。

    何贵犹豫一下:“放在以前这事怕是通融不了。如今朝廷财政匮乏,你若自行打造兵甲,或许尚有周旋余地。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尽力而为。”

    武长风为人处世向来不做那用人时朝前,不用时朝后的事。

    “这是最新胭脂,嫂子应该喜欢。”

    何贵瞪大眼睛,胭脂什么的,他不在意。

    但这瓶子造型别致,材质奇异,当真是稀罕之物!

    “使不得,使不得。”

    何贵如是说,但收起胭脂的速度极快,武长风只看见一道残影,雪花膏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