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子还未接受几天训练,便被拉出来长途行军。
他裹紧身上略显宽大的甲胄,在队伍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来到张家口。
虽然他不害怕战斗,甚至渴望战斗。
但劲勇堡的军士训练完全不同。
有些口令他听不懂,还得以傻子过年看邻居的姿态,去模仿去学习。
初始,当其他人两两一组,整理身上兵甲之时,小梁子懵逼了。
这是什么操作?
没学习过啊!
还好张衡走了过来,从头到尾检查小梁子穿戴,并纠正拉锁住盔甲锁扣。
小梁子恍然大悟。
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需要队友来帮助。
这也是提升团聚力的一种方式吧?
他暗暗猜测着。
小梁子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人。
大约十多个。
他们与小梁子一样,都是其他墩堡逃过来加入劲勇堡的军户。
有人比他更晚抵达劲勇堡,甚至其中两人前脚刚踏入堡门,后脚便被卷入这场战事。
好在,他们都不是一个人,而是被编入其他老兵的队伍,由老人带着,没有多少慌张的情绪。
“跟上!”
前面的熊冶大喊一声。
劲勇堡将近四百人的队伍,集体开拨。
小梁子握紧长枪,眼前晃动的唯有战友们此起彼伏的头盔,耳畔回荡的尽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这沉默的行军宛如一条钢铁洪流,无人交头接耳,无人左顾右盼,每个人都将自己化作整体的齿轮,在无声运转。
所有人都如同一个整体,满足劲奔行。
很快。
他看见了张家口城池的轮廓。
突然之间。
前面的张衡大喊一声: “列队——”、
哗啦啦……
劲勇堡军士阵型当即变幻。
小梁子和其他后加入的军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移动。
还是他们管属的队长拉了他们一把,才勉强寻得自己的位置,将阵型站好。
小梁子颇为疑惑。
此时的队伍还未抵达张家口城下,还有差不多三百米距离,怎么停下列队了?
他的目光向着前方望去。
豁然一惊。
在他们的前方,迎面撞到一支差不多三百多人的建奴队伍。
看样子是从张家口城内走出来,不知要去往何处的士兵。
张衡瞭望一眼,顿时皱皱眉。
这只建奴 军队,并不是真正的鞑子,而是由汉人组成的军队。
也就是“汉人旗”
汉人旗的来劲很是奇葩。
在猛哥帖木儿后裔清太祖努尔哈赤发迹后,统一了建州女真8部、海西女真4部及东海女真的一部分,总人口才十来万人。
就算女真妇女不停的生,东北那恶劣的环境气候,也不利于人口的大幅度增长。
这点人数,最多只有2—3万兵丁,根本无法撑起一个帝国的规模。
后金的国力、军力、财力物力人力不足以维持入主中原的资本。
于是,努尔哈赤面临一个选择题,是否要让其他民族加入到自己的帝国大业来,不仅要人加入,身份也要加入,实行女真人的“扩族”。
所以,满族并不是一个靠血统认同形成的民族,其民族识别完全看是否在旗。
这就有了汉人、蒙古人加入女真,变成了汉军八旗、蒙军八旗。
汉军旗是汉人,也是旗人。
汉人不一定是汉军旗。
简单来说,汉军旗就是清代八旗中的汉人部队。
最初满蒙汉八旗都是混编的,皇太极开始分设为汉军八旗。
而汉八旗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辽东时代后金起兵时候就加入的汉人。
二是历次战败后被俘或投降的汉军。
三是清军几次入塞劫掠来的汉人。
其中,投降汉军是旗人主流,这又分为入关前投降的和入关后投降的。
他们分别被叫做“陈汉军”和“新汉军”。
“陈汉军”是东北汉人,也即明朝的辽人。
辽人与汉化的女真、朝鲜、蒙古系民族或者是他们与汉族的混血都是“陈汉军”的主力。
入关之前,他们广泛的和满人通婚居住,已经满化了,他们本质上就是蛮夷化汉人,类似于东魏创始人高欢,就是鲜卑化汉人。
高欢是在鲜卑人面前自称一家人,在汉人面前就说汉话。
入关后加入八旗的汉军旗叫“新汉军”,他们完全就是汉人,只是匆忙换了主子,是彻头彻尾的汉奸。
现在劲勇堡遭遇的建奴汉旗,就是辽东时代后金起兵时候就加入的汉人。
无论成分如何,尽管其战力稍逊于纯正的女真铁骑,但相较于大明腐朽的卫所兵,却仍是虎狼之师。
也总归是建奴罢了。
张衡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劲勇堡的士卒如臂使指,迅速列成三列横阵,铁枪如林。
一时间。
双方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劲勇堡这边没想到会有大量建奴汉军出来。
建奴汉军也没想到,城外突然窜出来四百多人的明军!
双方都静静地对视着,战场上一片寂静。
张家口城墙上鞑子更是懵逼,喧哗起来:
“玛德!这支明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太突然了!”
“别慌,区区明军不堪一击,下面有汉旗战士三百多人,完全不够我们杀的。”
“就是,明军的战斗力,不足为耳。”
“不用去支援,让其他人去城内查看,监牢那边似乎有情况。”
“刚刚空中爆炸的烟花好像是信号啊。”
“支援监牢,快!”
……
城下的建奴汉军经过短暂错愕后。
当即恢复玩乐的心态,区区四百人左右,就想对抗我们女真汉旗。
是不是有点不拿我们当回事了啊!
建奴汉军纷纷下马,人人把盾牌举在头前,以较松散的队列缓缓前进。
“张弓——”
弓队的几个队长用悠长的腔调喊出命令。
这次劲勇堡并没有携带火枪,本来就是配合城内的武长风等人。
火枪用途不大。
此时的张衡举着的手轻轻放下,身侧的卫兵立刻敲了一声鼓。
弓队的队长闻声发令:“放。”
暴雨一样的弓箭没有放倒几个人,建奴汉军前进的速度微微一滞,然后继续向前逼近。
“张弓——”
手臂挥下,鼓声响起,号令发出,射手松弦。
明军缓缓射击了五次,建奴汉军已经逼近到五十米左右了。
“我军射箭为什么这么慢?”
队伍后面的小梁子问着身边的周长寿。
周长寿紧盯着战场,头也不回地小声解释说:“一个射手最多放十五箭也就精疲力竭了,建奴想在远处吸引我们火力,所以他们慢慢走我军就要慢慢射五箭。对付步兵最后五箭要在二十五步内发射。”
“加起来才十箭!”小梁子算术看来不错,不过周长寿认为他要是战后再提问题就完美了。
毕竟,战斗期间,交头接耳是大忌,念在小梁子是新兵,周长寿还是解释着。
张衡看着逼近的建奴士兵,突然快速挥了三下手臂,鼓声也就急促地响了三声。
“奇数平射,偶数仰射。”弓队的队长听到鼓声就毫不迟疑地下令。
明军射手飞快地上弦,半数射手把弓压低直击下半身,另外一半高高向天发出羽箭。
他们飞快地连续射击了五次,前排的建奴士兵虽然又挡又躲,但还是有些人中箭了。
不过对于披甲持盾的正规军,弓箭大多没有构成致命伤,几十个受伤的人没入阵后,轻伤的仍然跟在一线的锐士后面走,等着参加博击。
接下来就是一线队长的工作了,略微有些紧张的张衡双手握住缰绳,出了口长气后对熊冶说:“这样快速射箭很累,而且要防备敌军站定了射回来,虽然建奴耽误不起时间而且多是威力很小的骑弓,但我们也不能不防。”
熊冶点点头,唤来了弓队的最后一次命令:“弓手后退。”
劲勇堡射手放出了最后一轮箭就纷纷消失在枪阵后,明军的队形稍微波动了一下就变成了紧密状。
对面的号角声也长长响起,建奴士兵飞快地结成了战阵。
跟着又是一声号角响起。
建奴汉军齐齐呐喊一声,刀盾铿锵地逼了上来,对面的明军没有刀斧,一旦短兵相接,他们有信心转眼就击溃明军。
看到明军排出的密集阵型,建奴指挥官都怀疑对手是不是白痴了,这样人挨人一旦面对混战,长枪立刻就成为摆设。
“向右半——”队长用训练时一样平稳口气开始下令,这条命令他们在训练时已经下达了几百遍了。
怒吼着逼上来的建奴士兵死死盯住面前的明军士兵,冲着那些陌生冰冷的脸庞发出狰狞的笑容,用力把圆盾顶在身前,然后全身贯注地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尖。
一步步踏上前来的时候,他们全身每条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做出最迅速的格挡和劈杀。
“——转。”
随着队长的大声命令,每个建奴士兵都看见身前的明军士兵不管不顾地转过半个身子,把侧面留给了自己,不少紧盯着枪尖的建奴士兵目光还被移动的目标带向身体的左侧。
“杀!”
劲勇堡像以往操练的一样同时发出呐喊声,每个人都全力刺出手中的长枪,上百杆枪同时如闪电一般地伸出,大部分都深深插入敌兵握刀而防卫虚弱的右肋,个别右手持盾的建奴士兵则直接被长枪刺入脸颊或眼眶……
惨痛的呼声顿时响彻了大地,经过武长风的耐心指导,劲勇堡士兵几乎同时熟练地转动了一下枪杆,猛地发力抽出。
无数条血箭追逐着凶器喷出,在空中化作千万滴形态各异的血雨,或无力地洒落在地,或飞溅得凶手满身满脸。
劲勇堡士兵没有人敢去擦拭,都如同训练时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平端着长枪,人人都恢复了突刺的姿态。
近百被创的建奴士兵不是内脏被搅碎,就是头部被刺穿,很多人不等倒地就已经气绝身亡,更多的人也就是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就死去了,只有个别的人还能翻滚,其中有的人奋力蹬腿但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显然是疼痛已经到了极点。
劲勇堡视若无睹地望着前方,在历次的训练中,凡是有敢动一动或者稍微左顾右盼就会遭到猛烈的鞭打,所以他们都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小梁子等后来的军户都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屠杀一样的交手。
没有刀戈交锋的轰鸣,只有金枪入肉的闷响,没有热血厮杀的喊叫,只有宰鸡一样的杀戮。
这就是劲勇堡吗?
就连九边重镇正军都头疼的建奴军队,就这样杀了?
当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