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归,巢于林木。
1938年的7月注定是不太平的,仅仅维持了不到两个月的和平再次被打破。
自晋中南下到长治盆地的棋盘山中,不少村庄只剩下了缕缕黑烟。
夜不收送回来的这七个字,触目惊心。
沈复兴面色铁青,他将纸条递给老王,身体因为愤怒开始隐隐有些颤抖,握着椅背的双手指节逐渐泛白。
老王只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不是太过了?”
这七个字的含量极重,重到差点压垮了老王的内心,上一次他这么难受还是在两年前的那场【丙子大灾年】中。
史书只记载:蜀大旱,逾10月,3700万人受灾。
但每一个读书人都知道,这些字归拢到最后,只剩下:岁大饥,人相食。
《成都通讯》报道:死的,500一斤,活的,1200一斤。
沈复兴抬头望向天花板,缓缓闭上眼睛:“过吗?怕是如实汇报罢了。”
“日寇竟如此凶残,这战,怕是要提前了!”老王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后退两步,将那张写有【春燕归,巢于林木】的纸紧紧攥于手中,毕恭毕敬行礼:“请沈总团长,出兵,北伐!”
“两岸一十三县,有我与王博在,当竭力供应,必不使出任何纰漏!”
一直旁观的李希烈也是低着头:“傅作义那边,还差最后一口气,太岳的新军,也马上就会表态了,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提前发动吧!”
沈复兴点头,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件事情查出来了吗?”
李希烈摇头,可又很快点了点头:“没有证据,但恐怕是为了新军,吸引日寇西进,攻打阎锡山。”
“都掺和进来了,卫立煌那边怎么说?”
“说是部队调动需要时间,请再宽限一些时日。”
沈复兴苦笑:“都是老狐狸,那就,让我来点着一把火吧,阎老西与卫立煌都是为了自己,却没有想过那些百姓,呵呵。”
他旋即看向李希烈:“准备提前发动,召集所有支队长来这里开会。”
第二日
杨守义、孙立人、戴安澜与邱清泉四人被召集到了郑县指挥部。
还是在熟悉的银行地下金库,阴暗的地下室却显得有些干燥,或许是刚才老王的通报点燃了所有人内心的火焰。
“情况就是如此,阎锡山还不肯发出号召,卫立煌犹在观望,傅作义要更多的好处,新军那边怕是已经不受控制了。”老王做着最后的总结,然后缓缓坐下。
沈复兴目光坚定,指着地图:“他们人人为己,我不说什么,但在税警总团,谁敢惜身不前,别怪我沈某人不客气。”
“这次,日寇两路试探进军,打乱了的我们的计划,但战术可变,战略不可变。”
“他阎老西不是不肯出兵吗?我们帮他一把!”
“7天内,傅作义会脱离晋绥军,10天内,新军也会脱离阎锡山,再不动手,他阎锡山,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至于卫立煌?只要我们动起来,打硬仗不行,摘桃子,他还是会的。”
说到这里,沈复兴看见许多人面露愤怒之色,他双手下压:“但这桃子要这么容易摘,可就不这么容易吞下去咯。”
“我决议,调2支队白远樵团,1支队杨守义团、3支队戴安澜团、4支队邱清泉两团,合兵2万3000人北上,分两路进取太原,切断同蒲铁路。”
“抚民(孙立人),新乡方面防务就交给你了,冯治安那边现在后勤靠着我们运输,他会配合你巩固豫北国防线。”
“衍功(戴安澜),廖肯团进驻潞城,作为预备队,我会把东阳关到黎城一线交给川军第47军李佳钰,李军长深明大义,表示绝不会第二次丢失东阳关,否则他就无颜回四川老家。”
“老杨,沈金生团会驻守兰封的国防线,配合当地乡勇,防止日寇南下突袭。”
“团直属三个炮兵营所有炮兵一起北上,贾幼慧亲自率领,作为你们的火力支援。”
众人没有二话,集体起身,敬礼:“是!”
一口气说完所有的部署,沈复兴面色依旧严肃:“这次,我亲自统帅税警团,不破太原,绝不还师。”
“驻守太原的第108、109为乙种师团,只有第20师团是甲种师团,区区6万人,就敢盘踞山西!”
“这次,让小鬼子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战斗民族!”
听着沈复兴的话,邱清泉率先忍不住:“我初来乍到,这首战,谁也别和我抢,金陵的仇,老子这次一定要报回来!”
孙立人满脸无奈,这种山地奔袭,他的部队怕是连通过都有些困难。
戴安澜早早憋着一肚子火,上次豫北大会战,就属他的部队表现最糟糕,虽然总裁亲自给他嘉奖,但看着其他人的青天白日勋章,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他一咬牙:“通往晋中的路有两条,你走你的棋盘山,我自从走马岭北上!”
而这个时候,杨守义淡淡一笑,也往前一步:“无论如何,我第1团”
这边为了一个先锋的位置开始吵了起来,而李希烈已经缓缓退出会议室。
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这场关于三晋的布局,他已经等待了许久。
守着那点家业舍不得的阎锡山也好,打算隔岸观火摘桃子的卫立煌也罢,亦或是蠢蠢欲动的新军,还是傅作义,都在他的棋盘之上。
2天后
正在河曲之地休整的傅作义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亲自到访的李希烈。
河曲,赵地
乃是黄河与长城“双龙交汇”之地,处于晋、陕、蒙核心,杨家将的故乡。
黄河之畔的山坡上,傅作义背手而立,眺望这条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静静等待。
李希烈则在其副官的带领下,跋涉而上,低头之际,嘴角不由浮现冷笑。
雕虫小技!
边陲之军,竟然比我们沈团长还要能装?
但李希烈脚下不停,很快便来到傅作义身后。
“军长,客人已经带到。”
副官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便在傅作义轻轻举起的手势下主动退下,留下李希烈一人。
但傅作义并没有就此转身,而是继续看着黄河之水自北向南缓缓而去。
李希烈眼睛微眯,收敛鄙夷的神色,似乎意识到眼前的人比新军更难对付。
可李希烈是什么人?
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在他面前摆资历,论后台的人。
金陵城的李少,打脸打的就是这种人!
“傅长官故作姿态,这是要趁机提高价码呢?还是等着更高一级的人来跟你谈?”
妈的,直接戳破你!
听着李希烈的话,傅作义背对着他的脸色顿时一僵。
确实,现在反出阎锡山,对他来说有些太早,代价太高,收益太小!
“傅某人何时说过要讨价还价?”他沉着回答。
“噢?那您在黄河边上看什么呢?万里江山?对岸可不是你的控制区!”李希烈冷笑,有本事你过去啊!
傅作义脸色再次一僵,对方的嘴巴跟淬了毒一样,这是来谈判的?
他缓缓转身,审视一般打量着李希烈:“人说你李希烈是沈复兴之下第一谋士,那你猜猜,我在看什么?”
李希烈丝毫不惧对方的目光,一步上前站在傅作义身边,看着缓缓向南流动的黄河:“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
“哦?既然知道,为何还来?”傅作义侧过身,继续看向黄河。
“话是如此,但要是流错了地方,滔滔不绝也是死路一条!”李希烈的话掷地有声,直接敲在了傅作义的心头。
好个伶牙俐齿!
傅作义有些欣赏沈复兴派来的代表了:“何以见得?”
“商震!”
李希烈继续抛出炸弹,一点面子都不给傅作义。
没错,自商震在民国22年离开阎锡山,目前已经官拜陆军二级上将,治理河南。
而他呢?
一个边陲之地的军长罢了,既被阎锡山提防,又在日寇的围剿之中。
傅作义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开口:“继续!”
似乎想要看看,他李希烈还有什么本事能够说服他。
李希烈这时候却不着急,在山坡上自顾自坐了下来,随手拉扯一根野草入掌心把玩:“与将军说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这种话就太恶心人了。”
傅作义冷笑,没有说话,只听李希烈继续开口,语气散淡,却直接击穿了傅作义的内心:
“我家将军说了,君之明公,并非阎锡山,也并非他沈复兴,而是这个国家!”
李希烈看着呆立不动的傅作义,也不说话,也跟着继续看向黄河。
此刻,傅作义内心天人交战。
太原一战,他抱定牺牲成仁的决心,率两个旅在城内拼死抵抗。
掩护了卫立煌、孙连仲还有陈长捷等人撤退。
阎锡山要他守6天,他硬生生守了7天,部队几乎全部打光!
可最后呢?
武汉的命令让他撤退,阎锡山却说他为何不能坚守一月?
如今,他阎锡山龟缩一隅,几无抗日之心,也无扩土之能。
换做三国时期,这样的主公,根本就没有人跟随!
明公
明公!
沈复兴说他的明公是这个国家,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内心。
漂泊半生未遇明主?
可明主就在眼前!
罢了,罢了!
只要是抗日,我傅某人背负些许骂名,又如何呢!
“哎~”
听着这一声叹息,李希烈知道事情成了,他飞快站起身,从身上掏出一份文件:“第2战区北路军总司令,傅作义!”
“有!”傅作义转身敬礼。
李希烈打开文件,伴着黄河涛涛之声念道:“绥远、晋北乃华北国防要冲,陆军中将傅作义,战功卓著,太原一役,临危受命,孤军挫敌,忠勇堪为全军表率。”
“兹任命你为第8战区副司令,军管绥远,统辖境内抗日部队与地方武装,整饬军备,坚守国土,勿忘初心,切切。”
傅作义这大半年的委屈,在这一纸任命状中被道尽,他双手颤抖接过任命状,转身面对南方,恭敬再次行礼。
李希烈也不恼,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而在太岳山中,王博却是皱眉下山,任务是完成了,但结果好像不是沈复兴与他们商量的那个结果。
三日后
傅作义公开接受重庆方面任命,成为第8战区副司令长官。
太岳新军正式加入友军,参与根据地抗日作战。
日寇第20师团一部,开始向吉县渗透进攻。
阎锡山成为了孤家寡人。
如果此刻阎锡山再不举起大旗,他便真的要自绝与天下了。
而收编了山西新军的友军部,也开始准备进攻。
这就是后世战史记载著名的:
【三晋·乱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