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出了裕华宫,正要离开。
却被寿康宫中的刑尚宫拦着等。
刑尚宫:“太后有口谕,想见见这位有救驾之功的纪家大小姐。”
纪昭心里叹气。
躲过了庞贵妃,却躲不过太后。
如今的太后是将来的太皇太后。因不是先帝的原配皇后,不受重视,所以先帝去世后她捡了个大便宜一直尊荣到死。
到了寿康宫。
太后见了纪昭,蹙了蹙眉:“你便是纪家的姑娘?瞧着……”
“瞧着一般。”
她下了断言,很不客气。
纪昭微微一笑,谦虚道:“小女蒲柳之姿,不敢过誉。”
太后冷淡道:“昨儿赐婚,你有什么想法?”
纪昭摇头:“小女遵旨而为,没有什么想法。”
太后一语双关:“你纪家本是寒门,没有底蕴,更没有根基。亲王妃的位置,你坐不稳。”
纪昭挑眉,明眸熠熠瞧着太后。
太后与她目光对视,心中一凛。
这双眼太过漂亮,太有灵气,还有那一抹令人心里发寒的点点冷意。
不喜欢。
太后心里下了个判断。
“罢了,哀家知道拐弯抹角地说,你听不懂。毕竟你从小在军营长大,没读过几日书,没学过几日规矩。”
纪昭心里笑笑,继续洗耳恭听。
太后:“哀家的意思是,你找个好的时机,由哀家与皇上说说,将你赐为平妃。”
平妃?
纪昭疑心自己听错了。
从前听过有“平妻”,从未听过“平妃”。
纪昭:“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小女自降为侧妃吗?”
太后笑了笑:“你很聪明。平妃侧妃都一样,只是说起来更好听点。从前没有,不代表今日不会有。”
言下之意便是她权力很大,能凭空造出这个怪异的称呼。
纪昭失笑:“那太后心中,谁才是睿亲王殿下的正妃?”
太后见她不没有生出抗拒心思,言语中便更加坦率:“柔仪公主。哀家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若算,算半个养女吧。”
养女,又是养女。
真是颠了。
侯府宠养女,天家也宠养女。
养女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不成?生来就自带万千宠爱。
太后见纪昭没吭声,换了利诱:“你放心。哀家知道让你如此做是委屈了你。”
“哀家会做出补偿,赐封你为昭阳郡主,黄金万两,白银无数,还有各种赏赐,甚至连田产,铺子,都由你心意。”
纪昭静静听了,抬起头来:“太后为柔仪公主做到如此,实在是……佩服。”
无耻得让她佩服。
太后:“那你意下如何?”
纪昭面色不变:“正如太后所说,小女本是寒门,没有底蕴,没有实力。那小女便不能做主。”
太后色变:“你什么意思?”
“赐婚乃是圣上亲赐,睿亲王殿下同意,已登入宝册,供入太庙,请先皇先帝过目,祈求庇佑。”
“如今太后三言两语就要改了赐婚。小女不敢答应。”
太后震怒:“你,不知好歹!”
躲在屏风后的柔仪公主跑了出来,指着纪昭破口大骂。
“你个贱婢,你有什么资格嫁给皇叔?皇叔风姿英伟,功绩盖天,你拿什么配他?”
纪昭十分平静,反问:“那柔仪公主又拿什么来配睿亲王殿下?”
柔仪公主大声道:“我父是勋贵,母亲是世族嫡女,我是圣上亲封的柔仪公主。”
纪昭轻笑:“哦,那这些都不是公主的优点。”
柔仪公主愣住:“怎么的不是?”
纪昭:“这些都是外物。优点便是贞静贤淑,品性纯良,仁爱谦和等等……请问柔仪公主占了哪一点?”
柔仪公主反应过来,大怒:“你竟然在骂我?”
纪昭恭敬:“小女不敢。小女只是按着公主的意思,顺嘴说出能般配睿亲王殿下的诸多优点而已。”
太后眼神沉沉:“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表面瞧着温婉,实则满身反骨。”
纪昭越发恭顺:“小女蒲柳之姿,生性愚钝,太后娘娘请恕罪。”
太后冷笑:“这么说你是不肯答应了。”
纪昭:“一切由圣上做主。小女不敢答应。”
太后冷笑连连,心里震怒。
赐婚一事,圣上都做不了主,她怎么能做得了主?
纪昭不好骗。
突然内侍匆匆进来:“太后娘娘,睿亲王殿下来要人了。”
太后还没说话,外间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有内侍狼狈滚了进来,边滚边哭着求恕罪。
纪昭回头就瞧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萧烨左手拄着手杖,右手拿着一把剑,阴沉着俊脸,慢慢往内殿走来。他面前是七八个滚爬惊恐的内侍。
他所过之处,将他们踹得滚了进来。
太后震怒又惊怕,说不出话来。
睿亲王萧烨走进来,见到纪昭,冷冷道:“过来。”
纪昭不敢违背,起身到了他身边。
萧烨扫了她一眼,问:“她说了什么话?”
纪昭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萧烨静静听完,不冷不热盯着太后:“太后可真是操心,连孤的婚事都想插手。”
太后此时早就后悔了。
所有皇子中,只有这个老十四最是不尊也不敬她。而且他一直怀疑亲生母亲病亡是因为太后从中作梗。
所以,萧烨甚至是心里恨她的。
平日还能维持下体面,今日看样子惹了他逆鳞,不能善罢甘休。
太后僵了半天,冷声喝道:“十四,你要杀了哀家吗?!还不赶紧把剑放下。”
“好。”
萧烨随手一丢,剑飞了出去直直插在太后面前的茶案上。
太后脸色变了数变。
柔仪公主见他来了,哭道:“皇叔,你不许娶这个贱婢!”
萧烨看了她一眼:“你再不闭嘴,孤不介意在你脸上再添几道。”
柔仪公主不敢吭声,捂着嘴,伤心欲绝。
萧烨将纪昭从寿康宫中带走,无人敢阻拦。
两人上了车辇,一路往宫外而去。
气氛沉闷,萧烨一直不吭声,只是轻轻摩挲左膝。
纪昭打破沉默,轻声道谢:“若不是殿下亲自来,恐怕今日小女不能全须全尾走出寿康宫。”
萧烨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谢孤。孤答应过你,自然要保护你周全。”
他说罢又沉默。
纪昭隐约知道他母妃一些往事,还有和太后的恩怨,心中同情。
但,这个时候不能揭他伤痛。
有些沉痛往事已变成陈旧的结痂,撕开鲜血汩汩,才恍然发现那伤痛只是被埋葬,不曾痊愈。
“孤的母妃,在孤九岁生辰时,带着孤去太后跟前磕头。太后赐给孤一碗甜羹。孤喝了一口,只觉得齁得慌,给了母妃。”
“母妃喝了后当夜回来就吐了血。”
纪昭愣住。
萧烨没有看着她,只是定定瞧着面前被风掀得起起伏伏的明黄车帘。
“孤当时年纪小,哭泣不止。母妃硬是不让找太医,连夜让内务府的一个老太监将我送出了宫。”
“后来孤便投奔西北的一个表舅,他是军中郎将,带着孤入了军营历练。从此才算躲过了爪牙。”
“而后来,太后亲子病死。父皇将年纪颇大的皇兄给了她。这才让她坐稳了太后之位。”
解谜了。
难怪萧烨刚才入寿康宫时,脸色那么冷,杀气那么重。
生母被一碗甜羹毒死。时隔多年,她孤身入寿康宫,萧烨怕她重蹈生母覆辙。
“殿下,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
萧烨回过头。
纪昭眼眸亮晶晶的:“那些人再也伤不了我们,也不会再得意下去。”
萧烨慢慢勾唇,“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