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过椅子,再次坐下,这次,他的姿态显得更加从容。
“关家的事情,在很多年前,是海城一个不小的谈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平静。
许知意没有打断他,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她有一种预感,接下来要听到的,可能会颠覆她对关棋的认知。
“关棋的父亲,关正明,当年也是商界的风云人物。”
陈景尧缓缓开口,“白手起家,创立了盛宏集团,也就是关棋现在掌管的公司。”
“他很有能力,但性格也极其强势,控制欲很强。”
“关棋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出身书香门第,和关正明是商业联姻。”
“据说,两人感情并不好,关正明在外面有不少风流韵事。”
陈景尧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许知意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能想象,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关棋,会经历些什么。
“转折点发生在关棋十五岁那年。”陈景尧的语气,微微加重了一些。
“一场意外车祸。”
“关正明和他当时的一个情人,当场死亡。”
许知意倒吸一口凉气。
十五岁。
正是少年敏感脆弱的年纪。
却要面对父亲的死亡,以及那不堪的死亡方式。
“这还不是最糟的。”
陈景尧的目光,落在许知意微微睁大的眼睛上。“车祸之后,关正明的遗嘱被公布。”
“他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那个情人,以及那个情人为他生的私生子。”
“留给关棋母亲和关棋的,只有盛宏集团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份,还有一栋空荡荡的老宅。”
许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
这简直是残忍。
“关棋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
“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陈景尧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在许知意的心上慢慢地割着。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失去父亲、母亲,还要面对家族的背叛,财产的掠夺,以及外界的流言蜚语。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痛苦。
“十五岁的关棋,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几乎一无所有的孤儿。”
“那些曾经围着关家转的亲戚,露出了最真实的嘴脸,觊觎着关家剩下那点可怜的资产。”
“盛宏集团内部,更是乱成一团,股东们各怀鬼胎,都想趁机关家倒台,分一杯羹。”
“你可以想象,他当时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
陈景尧看着许知意苍白的脸,继续说道。
“但他撑过来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那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份,在危机四伏的董事会里周旋,一步步夺回了盛宏的控制权。”
“他清理了那些背叛他的人,也挡住了来自外界的恶意收购。”
“等他彻底掌控盛宏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
“从那以后,海城再没人敢小觑关棋。”
“但也从那以后,他变得更加冷漠,更加不近人情。”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工作和复仇。”
陈景尧的故事,讲完了。
工作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许知意的身上,却驱散不了她心头的寒意。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陈景尧讲述的画面。
十五岁的少年,站在空旷的灵堂里,面对着双亲的遗像,周围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二十出头的青年,在不见硝烟的商场上,浴血奋战,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难怪他总是那么疲惫。
难怪他眼神深处,总藏着化不开的阴郁。
难怪他会说出给我一个家这样的话。
原来,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不是生来就冷漠强大。
他是不得不变得冷漠强大。
因为,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可以依靠。
许知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之前对关棋的所有猜测,所有不解,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之前对他的试探和疏离。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他不简单了吗?”陈景尧的声音,将许知意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许知意抬起头,看向陈景尧。
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她感激陈景尧告诉了她这些。
但同时,她也厌恶他讲述这些事情时,那种置身事外的平静,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看戏的姿态。
“他经历了这么多,背负了这么多。”
陈景尧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你觉得,你能承受得起他过往的重量吗?你能给他想要的那个家吗?”
陈景尧的话,像是一把利剑,直直插向许知意的心脏。
许知意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陈景尧,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淡和排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陈景尧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怔。
他似乎没想到,在听完关棋如此沉重的过去后,她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同情?怜悯?
陈景尧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他站起身。
“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工作室。
这一次,门被彻底关上了。
许知意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空旷的工作室里。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关棋悲惨的过往,回响着他昨晚那句脆弱的请求。
给我一个家。
许知意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已经散去。
工作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阳光里的声音。
许知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陈景尧带来的信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关棋的过去,比她想象中任何一种可能都要沉重,都要残酷。
十五岁。
那个本该无忧无虑,或者最多为学业烦恼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