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棋靠着船舷,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想起陈景尧跳入海中的决绝。
想起父亲那毫不留情的枪口。
想起李成屹被拉上船时,那毫无生气的样子,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许知意松开了抓住他手臂的手,她递过来一条干燥的毛毯。
关棋没有接,他只是看着远处陈景尧船只消失的方向。
李成屹怎么样了?
陈景尧会把他带去哪里?
父亲,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渔船破浪前行,带着他驶向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
船舱里传来男人压低的声音。
“陈景尧,他救了李成屹。”
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关棋闭上眼,海水拍打船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无限放大。
陈景尧的快艇劈开黑浪,引擎轰鸣撕扯着夜幕。
船舱内,空气湿冷,混杂着海水咸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李成屹躺在狭窄的甲板上,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体,脸色苍白如纸。
他胸口微弱起伏,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呛咳,吐出少量海水。
“毛毯!”
陈景尧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有人立刻递上干燥的厚毛毯,裹住李成屹不断发抖的身体。
陈景尧半跪下去,探了探李成屹颈侧的脉搏。
微弱,但还在跳动。
他松开手,站起身,冰冷的海水顺着他的裤腿滴落,在甲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渍。
船员们各自忙碌,检查船只,保持警戒,没有人多问一句。
陈景尧走到船舷边,拿出一部卫星电话。
信号接通的瞬间,他低声开口。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的女声。
“情况?”
“人救上来了,呛了水,可能还有撞击伤。”
陈景尧语速极快。
“需要医院,绝对安全的地方,立刻。”
“哪个入口?”
“东三门,货运通道,十五分钟。”
“收到。”
通话结束。
陈景尧收起电话,望向岸线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快艇没有驶向灯火通明的常规码头。
它拐入一条狭窄、废弃的水道,两侧是荒芜的滩涂与倒塌的旧仓库。
最终,船身轻微一震,靠上了一个不起眼的简易水泥平台。
岸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早已熄灭车灯,静静等候。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着深色便服的男人,动作利落。
“小心点。”
陈景尧指挥着,与船员、岸上的人合力,将裹着毛毯的李成屹小心翼翼地抬下快艇,送入商务车后座。
车内空间促狭,李成屹被平放着,呼吸依旧不稳。
陈景尧跟着上了车,坐在李成屹旁边。
他自己的身体也冻得厉害,嘴唇泛着青紫,但他无暇顾及。
商务车启动,没有开灯,悄无声息地驶离平台,汇入一条偏僻的沿海公路。
……
与此同时,另一片海域。
渔船仍在破浪前行。
关棋靠在船舷,身体的寒冷与心口的焦灼相互撕扯。
海风灌入他的衣领,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李成屹落水、陈景尧跳海、父亲冷漠的枪口,一幕幕在眼前交替闪现。
许知意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还拿着那瓶未被接过的水。
船舱的门开了,那个之前驾驶快艇的男人走出来。
“陈先生那边来消息了。”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关棋猛地回头。
“人没事,已经送往安全地点救治。”
男人看着关棋,补充道。
“我们不去那里,分开走更安全。”
“我们要去哪?”
关棋的声音干涩。
“一个临时安全屋,陈先生安排好了。”
男人回答。
“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关棋没有再问。
他重新望向船尾翻滚的浪花,那片黑暗吞噬了太多东西。
安全?
这个词此刻听起来无比讽刺。
……
商务车在城市边缘穿梭,避开了所有主干道与监控密集的区域。
最终,它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家大型综合医院的后门,标示着员工与货物通道。
通道口,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身影早已等在那里。
是叶桉。
她神情平静,眼神锐利,快速扫了一眼车内。
“跟我来。”
叶桉没有多余的话,转身推开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金属小门。
两个接应的男人抬着李成屹下车,动作迅速而安静。
陈景尧紧随其后。
门后是一条灯光昏暗的内部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叶桉在前面带路,脚步很快。
他们没有走常规的急诊通道,而是穿过几条员工专用的走廊,绕过人群。
偶尔有推着仪器的护士或步履匆匆的医生经过,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未过多留意这几个深夜通过内部通道的人。
叶桉在一扇标有特护隔离字样的病房门前停下。
她刷卡,推开门。
里面灯光明亮,各种医疗设备齐全,两名护士已经等候在内。
“送进去。”
叶桉侧身让开。
李成屹被小心地抬到病床上。
护士立刻上前,开始解开湿透的毛毯,连接监护仪器,动作熟练。
叶桉拿起记录板,快速检查李成屹的瞳孔反应,听了听心肺。
“初步判断是急性吸入性肺炎,有轻微溺水症状,右侧肋骨区域可能有挫伤,需要进一步检查。”
她抬头看向陈景尧,声音压得很低。
“脑部ct和胸片我已经安排了,等下就推过去。”
陈景尧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的李成屹,胸口微微起伏。
“他会没事的。”
叶桉肯定地说。
“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陈景尧身上。
“你呢?你也需要处理一下,你全身都湿透了。”
陈景尧摇头。
“我没事。”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李成屹。
叶桉不再坚持,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这里我盯着,绝对安全。”
她保证道。
“有任何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陈景尧点头,终于将视线从李成屹身上移开,看向叶桉。
“谢了。”
“份内之事。”
叶桉回答,然后转身投入到对李成屹的紧急处理中。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
陈景尧站在门外,走廊的灯光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投下一点反光。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
他只是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生死一线的朋友。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