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嘉月并无课业,便于家中歇养。
她款步至那柔软的床铺旁轻轻躺卧其上,只觉被子上散发着缕缕阳光的暖煦味道,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她双眸微阖,不一会儿便沉浸于梦乡之中。
待她悠悠转醒已是暮色四合。天边被晚霞染成了瑰丽的橙红色。
她心中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带着几分羞赧之色。
近日着实太过劳累,稍一放松竟睡得这般沉,连晚饭都未曾帮着操持,实在不该。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轻移莲步出了房门。
只见顾奶奶正于庭院之中手持利刃剁着猪草喂鸡。大嫂和二伯娘正在厨房做饭,几个姐姐妹妹们正在收拾所做的针线。大伯二伯正在屋檐下修补农具,李父在一旁编织着好看的花篮,方便给家里的几个孩子放置下午采摘回来的鲜花。
顾奶奶察觉到她的出现,抬眸笑道:“醒啦?怎不多睡会儿?可饿了?你二伯娘饭菜也快做好了。”
顾嘉月笑着走上前去蹲在顾奶奶的身旁,将猪草一一理顺递与奶奶后轻声说道:“不饿,我一时贪睡过头了,都没帮着做饭。”
顾奶奶接过理顺的猪草接着剁,然后嘿了一声,脸上满是慈爱。“家里人多,哪能事事都指着你。听宇河说你脚受伤了?可还疼?你爷爷挖了草药,等吃完饭给你敷上。”
恰在此时,顾爷爷手持洗净的草药稳步走来,听了顾奶奶的话笑呵呵的摇了摇手中的草药说道:“是啊,爷爷这草药可灵验了,等下你试试。”
顾嘉月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并未拒绝,亦未提及自己有更好的膏药。她心中明白,不拂长辈的好意,亦是爱他们的一种方式。
顾嘉月转移了话题。“对了,明日福生要送东西去府城给云曦,上次说给二哥治病之事,你们思量得如何?可要治?”
上次自府城归来便将二哥顾宇川的情况和治疗的方式告知家人,当时众人皆陷入沉默。
谁不盼着有个聪慧的大孙子?他们自然也是满心期许,毕竟宇川曾被高僧预言有状元之才。可那治疗之法太过凶险。稍有差池,莫说聪慧,便是如今这痴傻的孙子也可能没了。顾家子嗣本就不丰……
李母听闻,不禁幽幽叹了口气,神色忧愁。“你让娘再想想,再想想。”
李父也是无法做出决定,他抬头看向顾爷爷。
顾爷爷瞪着眼睛,看他作甚?他就能做主了?
顾嘉月亦深知家人为难,若是换作自己亦会踌躇不定。她安抚的拍了拍李母的手。宽慰道:“也不用着急。我也与云曦说过,她回京都后会帮我向太医院打听。若能治,我便带二哥回京。”
李母欲言又止,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可话到嘴边又咽下。那是自己的儿子,她怎能不盼着他能如常人一般。
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那朋友?”
“不会,这对她而言不过是顺口之事。”顾嘉月此前已再三确认,此事不会给郑云曦添扰,才放心相托。
“那就好,那就好。那也得好好感谢人家。”李母说罢,便陷入了如何感谢郑云曦的思索之中。
顾嘉月见状,也未多加打扰,移步至正在写字的顾宇河身旁。
顾宇河瞧见二姐,委屈道:“二姐,江夫子好严厉。他布置的课业好多啊。”
如今他们已不再是启蒙的孩童,而是正式踏上科举之路的学子,所学内容与所需接受的知识自然不同。
在这方面顾嘉月自觉比不上江陆离和杜夫子。便未外行指导内行,只是让他们依照先前的模式,教导科举一班的顾宇河和张初筵。
“严师出高徒,你可要努力。若是落后初筵太多,可就不好了。”
顾宇河心中委屈,心想二姐这算是安慰吗?
可他着实不想考科举,满心想着跟着康子哥做生意。
他张了张嘴,欲将心中所想道出。可一想到家中长辈对他的殷切期望,不禁又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爷爷奶奶最大的心愿便是他能考取秀才。如此顾家祖坟便能冒青烟,家中也能免去赋税,爷爷奶奶和大伯二伯便能轻松些。
罢了罢了,先为家里考个秀才,再谈做生意之事。
顾嘉月见顾宇河时而叹气,时而摇头,时而又坚定点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当他是一时难以适应这般压力,便开口安慰道:“尽力就好,若是实在学不懂便不学了。明年技术班开班你也可去。”
实在不行,顾家从商亦可,能挣钱便行。
谁知顾宇河突然站起身来,神色严肃且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行,我定要考上秀才。”
言罢,他似觉顾嘉月打扰了他读书,收起书本,匆匆跑回房间,关上房门继续苦读。
顾嘉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众人见此,皆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正热闹之时,大伯娘从外面归来。
顾奶奶瞧见她,眉头微皱,面露不悦的问道:“去哪儿了?我怎记得今日该你们大房做饭?”
大伯娘赔着笑。“这不是星儿在家嘛,她做饭与我做饭有何区别?”
她快步走到顾奶奶身边。一脸八卦的说道:“娘,你知道吗?李家分家了。”
“李家?哪个李家?你往后再这般说话没头没脑,我便送你回娘家。”顾奶奶瞪大双眼,神色威严。
“哎呀娘,你没去看不知道有多热闹。李家分家可精彩了,李二狗竟真把瓜娃的书偷去卖了。”说着她看向顾嘉月。“嘉月啊,那本薄薄的《三字经》,竟能卖二百文?”
她听闻此事时震惊不已。家中孩子都在读书,她也见过那本书,不过寥寥几张纸,竟能卖如此高价?
想着学堂里几百人,人手一本,那得是多少钱啊?况且这些书还是免费发放。
她不禁暗自咂舌,心想这个侄女比她想象中还有钱。
顾嘉月轻点螓首。“差不多吧。”
市面上的《三字经》确是这个价,不过她的书是康子的书铺用活字印刷所制,成本较低,用不了这么多钱。但这些,她觉得无需向大伯娘多做解释。
“书值多少钱与你何干?接着说李家分家的事。顾奶奶对这个大儿媳实在无奈,说话做事总是抓不住重点。现在岂是纠结书价的时候?
“哦哦哦,对。李二狗把书卖了二百文,便去了赌坊。不但输光了这二百文,还欠了赌坊一两银子。李大狗带着村长去他家时,正巧瞧见李二狗正与他娘抢地契呢。”
顾奶奶瞪大双眼。“他要卖地?”
大伯娘一拍大腿。“还是娘聪明,他就是要卖地还赌债。他娘不给,他还动手打他娘。他爹想上前阻拦,他一脚就把他爹踹到门槛下,半天都起不来。”
“哎哟,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分家时,那两口子还护着李二狗,要把祖宅和所有水田都给李二狗,只给李大狗一家三口小歪山上的两亩山地和两个破碗。”
顾奶奶用力一拍桌子,怒声道:“糊涂!这般败家子活该直接打死,还护着作甚?莫非要把棺材也卖了给他还债?”
“可不是,李大狗又是磕头又是痛哭,那两人却丝毫不松口。甚至还让李大狗一年给三两银子的孝敬钱,不给就不同意分家。”
“哎,你们没去看真是可惜,太精彩了。”大伯娘一脸遗憾。
顾奶奶白了她一眼,心想以后谁都像她这般心大,为了看热闹连晚饭都不顾了?
“娘,可以吃饭了。”二伯娘在厨房喊道。
顾奶奶拍了大伯娘一下。“你还坐着作甚?还不快去端饭?莫非要老娘端来喂你?”
“哎哎哎,娘你坐着,我这就去,这就去。”大伯娘连忙起身,朝厨房走去,“二弟妹,你放着让我来。”
众人围坐一处,用过晚饭后,顾爷爷敲了敲桌子,原本要散去的众人又坐了回来。
“今日借着李家这事,老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们几个小崽子谁敢去赌钱败家。老子就算不打死你,家里的一切你也别想。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连忙点头保证。
顾奶奶接着敲了敲桌子,说道:“我再说一句,往后谁要是因为去看什么八卦,耽误自家的事,那就滚回娘家去!咱们顾家养不起这般游手好闲的人。”
她虽未提及大伯娘的名字,但所言之意,全家都明白是说给大伯娘听的。
不过,经此一事,每个人心中都敲响了警钟,深知顾家还是顾爷爷和顾奶奶当家做主。平日里他们或许不管琐事,但遇上原则性问题,必定会出手整治。
顾嘉月见状也不禁耸了耸肩,爷爷奶奶好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