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的功夫,小小的管理处办公室里就挤满了人。
一屋子基本上全是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空气中弥漫着香烟的味道与低声交谈的嗡嗡声。
他们有的西装革履,笔挺的阿玛尼套装搭配精致领带,腕间的劳力士手表在灯光下闪烁,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
有的身着简约干练的商务休闲装,柔软的羊绒衫配修身西裤,脚蹬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低调却质感十足。
还有的穿着中式对襟褂子,沉稳的色调与精致盘扣相得益彰,手边放着的真皮公文包彰显身份,基本上不瞎不聋,都能看出来这些全都是了不得的买卖人。
而透过齐恒不厌其烦的介绍,我心中的震撼也一次又一次的不停刷新。
除去最早进屋的段宏之外,剩余其他从事的买卖也都规模庞大,有在郊区投资办橡胶厂的,有专门给派出所、公安局供应警用设备和服装的,还有手握崇市出租车、公交车公司的。
“老刘我看你前段时间发微博去了趟悉尼,怎么是打算移民么?”
“移什么民,带着家里人随便溜达一圈,放松放松心情,倒是老李的橡胶厂我看专门从国外请过来几个黑猴子,是准备搁非洲买个酋长当么。”
“快别扯淡啦,我连汉语都说不明白,拿什么跟当地人交流啊,不过我儿子倒是蛮有希望的,他搁西班牙学的就是小众语言。”
“说起儿子,谁有人家老段家的俩小子有本事,老大在印尼承包铁厂,老二好像考上什么牛津还是马津大学了”
听着这一屋能人豪商的交流,我感觉自己完全就像是个土包子。
人家都已经在跟“国际接轨”了,我特么还因为刚才在门口有俩装卸工给发烟、点火沾沾自喜。
顷刻间,我心底的那股子飘飘然便被击的支离破碎。
什么叫门徒横生?瞅着眼前这些腰缠万贯的老板们,我清楚的意识到李廷才是真正教父!
正如刚才齐恒说的那样,人其实喜欢并不是金钱,而是钞票能赋予人的特权。
蜷缩在角落里的我一边吧嗒吧嗒裹着烟卷扫量这些前辈们,一边玩命的将自己的嫉妒压下去,至少脸上不能表现出任何。
“李哥!”
“李哥!”
猛然间,屋子里嘈杂声消失,所有人齐刷刷的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躬腰问号。
我也顺势站起身子,只见一袭青色商务夹克衫的李廷背手走了进来。
“嗯。”
李廷微微点头示意,接着很自然的坐在办公桌背后的老板椅上,其他人这才纷纷落座。
“咱们差不多快两年没有聚这么齐了吧?知道各位都在忙碌,我也不好叨扰。”
坐下后,李廷沉默几秒,缓缓开口。
“李哥您说这话就外道了啊,没有您的帮扶,哪有我们这些人的今天。”
“是啊哥,没您哪有我们,有什么指示,您一句话的事儿!”
“有什么任务您直接说哥,弟兄们必定齐心合力的给您抬肩膀”
屋里的大佬们立刻叽叽喳喳的表态。
在我看来,他们明显就是在效忠,只不过方式显得比较江湖气。
“我看到弟兄们的心意了,也很欣慰咱们的交情并没有随着时间和物质的改变而冲淡。”
李廷轻轻挥手,乱成一锅粥的屋内顷刻间陷入寂静。
“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家伙应该都知道我的姥姥的目前在省里就职吧?眼下他急需一批赞助,如果不是李某囊中羞涩,真不想给老兄弟们添麻烦,唉”
再次环视一圈众人,李廷面漏惆怅的叹了口气。
话音落下,所有人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但谁也没有主动接茬。
“大概需要多少?西北城今年状况还凑合,我这儿可以拿七十个出来。”
见都不吭气,齐恒率先站了出来。
“我可以贡献五十个!”
段宏紧随其后的举了举手。
“我拿三十个”
“八十个应该差不多!”
“我捐四十个”
见有人带头,剩下的大佬们也纷纷开口,李廷微闭双眼,像极了我念小学时候,老师们要求我们背诵古诗词时候的表情。
“李哥,我最近不太好,勒紧裤腰带也就能往外拿十个。”
猛然间,一道声音泛起。
“嗯?”
李廷也突兀睁开眸子,他的下眼睑剧烈抖动几下,直勾勾的看向说话那人。
“对不起李哥,今年橡胶生意太难做了,货款根本要不回来,不瞒您说,我里里外外都垫进去快八百个了,现在真的是”
说话的家伙身材不高,也就一米七多点,身板精瘦,像是被活生生抽去了多余的脂肪,一张狭长的脸上,颧骨微微凸起,皮肤蜡黄且紧绷,犹如老旧的纸张,身体包裹在黑白相间的商务休闲装下显得空空荡荡。
说话的同时,他的薄唇挤出一抹苦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
我记得刚才齐恒特意介绍过这家伙,好像叫什么刘建业,是在郊区开办橡胶工厂的,生产出的轮胎、皮带远销海外。
“老刘啊,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我牵头帮你谈成三家大中型汽车厂的轮胎订购,今年开春又替你联系了两家粤东省的皮带厂,日子会过的这么紧紧巴巴呢?”
不等对方说完话,李廷身体微微前倾打断。
“一言难尽啊李哥啊,中途出了几段小插曲,我实在没脸去求您帮忙”
刘建业皱了皱鼻子,貌似很为难的叹了口气。
“哦?是吗?”
李廷微微扬起嘴角。
“是的,真不骗您,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让会计过来,您亲自检查我们厂里的流水,李哥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当年要不是您给我批条贷款,厂子恐怕早就破产了,只是老弟现在真的”
面对李廷咄咄逼人的目光,刘建业“咣当”一下站了起来,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原本平整的衣角被他拧出一道道杂乱的褶皱,双脚也不安分地在地面蹭来蹭去,脚尖轻点又迅速收回,仿佛在寻找一处踏实的落脚点却始终无果,眼睛更是飘忽不定,一会儿望向天花板,一会儿又偷瞄身旁的角落,就是不敢与李廷对视,偶尔目光短暂交汇,又像触电般急忙躲开。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显得特别的忙碌。
这方面我太有经验了,记得还在家时候,每次被后妈揪到什么毛病,我都会如此时的刘建业一般有着各种各样不自然的小动作。
“理解,既然买卖这么难干,那橡胶厂你就让出来吧,以后舒舒服服的回去躺着养老吧。”
李廷轻抚额头开口,说完话莫名看了我一眼,努嘴道:“小龙,你送老刘回去,要保证他后半辈子舒舒服服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