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唇边那丝压不住的笑意，在尤河憋着笑的抖动肩膀中，迅速敛去，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模样。
他看着那个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把药包从草堆里刨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丫头，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药包上的泥土和草屑。
那张小脸，又是泥又是泪，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皮，渗着血丝，瞧着狼狈又可怜。
小染把药包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天色，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沉了下来。
方才还只是有些阴沉，转眼间，大片大片浓如墨汁的乌云翻滚着压过来，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要把整个天都给罩住。
“轰隆——”
一声闷雷，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震得人心头发颤。
小染吓得一哆嗦，抬头望天，那黑沉沉的云层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要下大雨了！”她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哭了，抓紧药包，踉踉跄跄就往村东头乔芷家的方向跑。
她得赶紧把药送回去，慕先生还等着呢！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起初还只是几滴，眨眼间，就变成了瓢泼一般。
雨线又粗又密，像一道厚厚的雨帘，瞬间模糊了天地。
“殿下，这雨也太大了！”尤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声道，“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躲！”
凌霄眯了眯眼，雨水顺着他易容过的脸颊往下淌。他看着小染那瘦小的身影在雨幕中跌跌撞撞，几乎要被风吹倒。
“跟上她。”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看她进哪家。”
两人不再隐藏，冒着大雨，不紧不慢地跟在小染身后。
小染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身后有没有人，她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药，还有病榻上的慕先生。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裳，冷得她直打哆嗦，脚下的泥路也变得湿滑难行。
终于，乔芷家那熟悉的院门出现在雨幕中。
“乔芷姐姐！开门！药……药买回来了！”小染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院门，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
凌霄对尤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在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避着。
他自己则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粗布衣衫，从容地走向那扇院门。
“吱呀——”
院门从里面拉开。
小染正要一头冲进去，却猛地刹住了脚，眼睛因为惊愕而睁得溜圆。
门口，除了她，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在百草堂替她付了药钱的年轻“公子”。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那身粗布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挺拔。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染的声音又惊又疑，下意识地把药包往怀里又塞了塞。
凌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声音温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搅扰了行程的普通路人：“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这雨实在太大了，在下与同伴路过此地，本想寻个屋檐避避，没想到竟是姑娘府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染冻得发紫的嘴唇和通红的鼻尖上，添了一句：“姑娘也淋得不轻，快些进去吧。
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在下也在此暂避片刻？”凌霄的声音温和，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滴落，那张平凡的脸上，眼神却平静无波。
小染张了张嘴，看看他，又看看怀里湿了一半的药包，心里直打鼓。这人怎么又冒出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可人家毕竟帮她付了药钱，又淋成这样……她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想挡住屋内的情形。
“小染，让他进来吧。”
屋里传来乔芷清冷平静的声音。
小染一愣，回头。
乔芷从门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块半湿的布巾，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小染狼狈的模样上，微微一顿，随即越过她，直直地投向门口的凌霄。
只一眼。
乔芷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一瞬，所有的细微动作都停了下来。那不是看见陌生人避雨的寻常神色，也不是单纯的惊讶。她的眼神很深，像古井，幽幽地映着凌霄那张经过细致易容的脸。
雨水还在“哗哗”地下，风卷着雨丝往屋里灌，带来一阵寒意。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乔芷的侧脸，明明暗暗。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凌霄，目光像是带着钩子，要穿透那层面皮，探究底下的真实。凌霄依旧站姿笔挺，任由她打量，脸上那份因避雨而生的“无奈”和“客气”恰到好处，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小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子更乱了。乔芷姐姐这是……认识他？不可能啊！这人是城里药铺遇到的，乔芷姐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终于，乔芷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清晰异常，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重量，砸在人心上。
“你终于来了。”
凌霄脸上的温和笑意，在那一刻似乎僵了那么零点一息，快得让人抓不住，但他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他微微侧头，似乎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又或者，是在判断这句话的深意。
小染则是彻底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啊？”她看看乔芷，又看看门口的“路人甲”，“乔芷姐姐，你……你们……？”她指了指凌霄，又指了指乔芷，满脸的不可思议。
尤河在不远处的槐树下，虽然听不清屋门口的低语，但看着自家殿下和那开门的女子之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峙气氛，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殿下这趟微服，怕不是要出什么幺蛾子？这村姑……不简单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只盼着别出什么岔子。
乔芷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凌霄，而是转向小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外面雨大，先进来吧，别着凉了。药呢？快拿给我。”
小染“哦哦”两声，魂不守舍地把药包递过去，眼睛却还在凌霄和乔芷之间来回瞟。
凌霄站在门口，雨水还在从他身上往下淌，形成一小滩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