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良成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肯说,江聿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他一张脸冷得跟北极的寒冰似的,更是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张良成!这笔账我回头再跟慢慢你算!”
江聿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又抬眼看向李大柱,尽量让平稳的声音安抚他:“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欠你的工钱,我会立刻让财务补发给你,另外,我还会给你一笔五十万的补偿款,但你必须现在把沈助理给放了,你要是不放,等警察来了后,那你就真的逃不掉了。”
李大柱看了眼被自己勒得小脸涨红的沈清欢,又看了眼面色阴沉的江聿。
他忽然就哭得很大声,“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早点来工地视察?为什么要等我儿子死了,你们才给我结算工资?为什么?为什么……”
沈清欢察觉到李大柱箍着她的手松快了些,瞅准就想挣脱他的束缚,可李大柱像是知道了她的打算,下一秒,他的胳膊就收紧了,恶狠狠地警告她:“沈助理,我不想伤害你,可如果你要逃跑,那可就不要怪我……”
沈清欢心头一颤,吓得用力地攥紧了手指,生怕自己又忍不住惹怒了他。
她顿了顿,又强忍着恐惧着急地解释:“我,我不跑!我没有想过要跑!”
“李叔叔,对于你的遭遇,我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可能你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爸爸很早以前就车祸去世,后来我爷爷也病死了,这十多年来,我一直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我从来都没有对生活失望过,我想一直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觉得我爸爸和我爷爷,他们都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去。”
“李叔叔,我相信你儿子的想法,也跟我爸爸和我爷爷是一样的,他现在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肯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你是因为他而不想继续活下去,他要是知道的话,心里一定会很难过的!”
沈清欢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却不只李大柱听到了,不远处的江聿也恰好听到了。
沈清欢家里的事情,他大概知道一些,比如他父亲是在她生日那天出车祸去世的,比如,在她父亲去世没多久,她母亲就跟着别的男人走了,留下她跟她爷爷相依为命,后来她爷爷生了很重的病,自知活不长久,就带着沈清欢来到他们家里托孤,又比如,她母亲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找过她,就好像消失了……
此时见到沈清欢为了稳住李大柱的情绪,而不惜揭开自己已经结痂的伤疤,江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沉重的千斤锤,狠狠地一遍一遍地锤砸。
他微骤然眯起眼,冷戾得像是淬了蚀骨的寒毒。
“李大柱,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现在不放开沈助理,那一会儿跟你谈判的可就不是我了。”
至于是谁,所有的人心里都清楚。
他们已经报警了,用不了多久,警察就会赶过来,到时候就轮到警方的谈判专家跟他一起谈了。
李大柱心里一慌,原本有些冷静下来的情绪,此时又渐渐变得激动,“你们,你们报警对不对?明明是你们的错,明明是你们逼死我了我儿子,你们为什么还有脸报警!”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沈清欢心里咯噔一下,强压着心里的恐惧,温声说:“李叔叔,你别激动!我和江总都不想伤害你,我们之前也不知道你的事情,要是早知道,我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替你想办法。”
顿了顿,她又继续劝说:“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能对得起你儿子的死,我想,他在临死之前,一定说了很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话。”
“李叔叔,江总不会骗你的,他的话你可以相信。”
“啪嗒!”
被李大柱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忽然毫无征兆地掉落在了地上,他满面狰狞,“哇”地一声,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呜咽地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凄凉又绝望,消瘦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中年丧子,他的生活明明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可命运还是没有放过他,连他最后的希望,都残忍地剥夺了去。
沈清欢愣神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了张,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下一秒,等众人回过神,张良成一挥手,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将李大柱抓起来。
沈清欢踌躇一下,还是走上前一步,望着满脸泪痕的李大柱,很认真地说:“李叔叔,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李大柱苦涩地笑了笑,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又似想起什么,沈清欢扭头睇了一眼江聿,眉头微微蹙起,踌躇一下说:“之前江总答应给你结算工钱,还是五十万的补偿,他不会食言的。”
李大柱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沈清欢的话。
很快,李大柱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沈清欢也配合着做了笔录,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民警,又诚恳地说:“我没有遭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我不想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
几分钟后,空旷的工地门口,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的沈清欢已经坐在进了车里,她毫无意识地用力抠着手指,脸上的苍白依旧没有褪尽,心里也还有些后怕,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似的。
可如果她刚才没有成功说服李大柱,那么李大柱手里的那把锋利的匕首,一定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肤,而等待她的,说不定就是大动脉破裂,失血死亡。
江聿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他之前是否见过这样神情的沈清欢,好像他记忆中的她,从来都是大胆又张扬又热烈的,她也总是很坚强,每次都逗得爷爷奶奶开怀大笑。
可当她跟李大柱说起自己的往事儿,眼里流露出来的凄凉和绝望,让他总觉得她不是她,她不应该是这样悲伤的。
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久到可以让人遗忘所有,也包括曾经受到的难以愈合的创伤。
想到这里,江聿犹豫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皱说:“已经没事儿了!”
面对江聿突如其来的关心,沈清欢先是一愣,旋即垂下眼睑,“我知道,他其实没有想过要伤害我,我也不想追究他的责任。”
听她这么一说,江聿又想起她共情李大柱的那些话,心里莫名涌出一股酸涩,很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让高潜给他找律师,争取宽大处理。”
沈清欢:“是该宽大处理的,他因为结不到工钱,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路,并不是他的意愿。”
江聿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隐约觉得沈清欢话里有话,看向沈清欢的目光,也因此透着一丝探究和审视。
踌躇一下,他紧紧地拧起眉头问:“你,是在怪我?”
沈清欢忽然笑了。
她偏过头,一瞬不瞬地凝着江聿,目色灼灼又嘲讽,“难道你没有责任吗?江聿,这处工地出江氏旗下的,也就意味着李大柱是你的员工,张良成找借口不给工人结工钱,那也因为是你监督不到位,江聿,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不是有责任?”
江聿面色微变,心里莫名窜出一股子无名火。
可不等他说什么,沈清欢又冷淡地继续说:“江聿,我知道你平日里工作很忙,可有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的,你只要,只要稍微用心一点点……”
说到最后,她紧紧地蹙起眉头,喉咙像是塞了一块破抹布,哽咽得再说不出一句话。
“沈清欢!”
江聿微眯起眼,冷冷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她的名字。
沈清欢抬起下巴,面色倔强,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一双如深渊般可怕的黑眸。她说:“难道我说错了吗?江聿,像类似这样的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所以呢?”
“你还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吗?”
江聿面色微变,似是有些不耐烦。
他伸手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露出微微凸起的性感的喉结,沉着脸说:“沈清欢,我没有否认自己的过错,我也已经想好了弥补的办法。”
沈清欢忽然冷笑,“他儿子已经死了,你给他再多钱,他儿子也回不来了。”
江聿皱了皱眉说:“至少他现在有了钱,后半辈子可以活得好一些。”
“是吗?”沈清欢笑得愈发嘲讽,“江聿,不是什么错误都可以弥补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江聿的脸色也愈发不好看,胸口也闷闷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沉默了片刻,他又继续说:“沈清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有办法让他的儿子起死回生,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让他的后半生过得好一些。”
沈清欢嘴巴微微张了张,忽然垂下脑袋,嘴角勾起的笑意凄凉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