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果

    到底是孩子,觉多,在院子里来回跑了几趟,陈宛就开始犯困。

    陈宛和翡翠最熟,宋栀便让翡翠照看着她。

    陈易十分自觉,等和宋栀进了内室,不用宋栀说话,就把帕子浸在温水里拧干,给宋栀擦脸擦脖子。

    玛瑙和碧玺早都把头低下了,慢慢往后挪动脚步,生怕打扰了姑娘和姑爷的恩爱。

    等出门了,年纪小些的碧玺和玛瑙挤眉弄眼,“姑爷对小姐可真好。”

    玛瑙也是面带笑容,“是呢,主子们感情好是最好不过了。”

    她们做奴才的,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前院的小厮长随出门的机会多,或者她们自己出去,你来我往的,一个个知道的消息可多呢。

    这家宠妻灭妾啦,那家鸡飞狗跳啦,总有认识的同为奴婢的人被祸害牵连。

    每次发生这种事,宋家的奴婢们都暗自庆幸他们的主家人口简单,老爷和夫人恩爱,小姐也善良宽和。

    屋里,宋栀和陈易已经脱掉外衣躺在了床上。

    午后安静,能听到窗外的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睡了吗?”陈易感受着宋栀的呼吸声,问了句。

    宋栀动了动胳膊。

    陈易把宋栀搂到怀里,把他和他娘的交谈跟宋栀说了。

    说再多让她宽心的话,也不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和她说清楚,然后让她自己判断。

    宋栀在陈易看不见的地方点点头,“娘对我的心我知道。”

    “那你好像还是不太开心。”陈易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宋栀……这人身上是不是真有什么说法,怎么看出她不太开心的。

    她太好奇了,不知觉间就把小臂撑在身下,抬起上半身朝陈易的脸看去。

    陈易看出她眼中的惊讶,笑了下,一只手放在宋栀的后腰上,带着她一起坐了起来。

    他说过了,他能闻到宋栀身上的味道,她身上现在有股酸涩的味道,还带着点苦。

    “你要不要和我说说?”陈易声音很轻,在静谧的房间里并不突兀,像是泉水轻声汩汩,能安定人心。

    宋栀不语。

    陈易把宋栀一缕调皮的发丝捋回她耳后,“我还算聪明,也许能解你的疑惑。”

    宋栀撇撇嘴,这人,可真能自夸。

    “我在想,今天你若是没有来,没有给出这样一个能让宋家那些个族老闭嘴的解决办法,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

    聪明的陈易皱起眉来,“但我不是来了吗?”

    宋栀笑得有些勉强,“根源好像就是我不是个儿子。给我爹一个后人,连族长也能说当就当。”

    “说起来,这个族长早该是我爹才对,就因为我不是个儿子。”

    宋栀的脸色越来越差,陈易捏她的手安抚她:“你不要胡思乱想……”

    “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宋栀打断他的话,苦笑着说了一句。

    万事开头难,难说出口的话说出个字,后面的就好说多了。

    宋栀的疑惑渐渐消失,变得不甘,“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般不公。”

    这个问题,陈易确实解决不了,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当年武皇已经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帝王,依旧把江山还给了李家。

    “还有你,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说如果是儿子才记在宋家,你觉得女儿记了也没用是不是?”

    陈易眉心拧得更紧,但这回他可真有话说。

    “阿栀。”他双手握住女人的肩膀,把她从沉浸的世界里出来,听他说话。

    “我相信自己,也希望你相信我,我定能挣得一个功名。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女儿家若生在商户,总要艰难些。”

    可以说,陈易正是看到了女子在这世道的艰难,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陈易的话不难理解,宋栀再想和他胡搅蛮缠,也知道官家小姐比起商户女要贵重不知多少。男孩的话,又有他这个做官的爹,手把手教着,还怕没有出路。

    很多事都得不到结果,宋栀知道,她也就是发泄一下,发泄完了才开始后悔,面前的人是个男人,怎么会和她感同身受。

    说不准还要觉得她心眼大。

    她跟他交这个心做什么。

    可听了陈易的话,宋栀……她有点心情复杂。

    宋栀:“我累了,睡吧。”

    根本睡不着。

    明明身心俱疲,但根本睡不着。

    这个男人,总是让她觉得烦。

    在她辗转反侧间,陈易也想出了安慰她的法子。

    他从造人补天神话中的女娲,讲到商代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妇好,再到吕后和武皇,他的声音清润,只讲故事不做评价,让宋栀纠结在一起的心肠渐渐疏解开来。

    陈易并不说“总有女人能挣脱开这世道的枷锁,我觉得你也可以”这种话,说实在的,他也算饱读诗书,能举出来的例子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而且说不准要被怀中的小女人歪曲,觉得他在挖苦她。

    有孕的女人情绪容易起伏变化,他怕自己说错了话再惹得她不快。

    而此刻的宋栀,心里还真算着小九九。

    抛开一切,陈易把安儿记在宋家这件事,她都得承他的情。

    这就导致了一件很严肃的事:她会有些不好意思再算计他,让他同自己和离。

    命比什么都重要,她和他也没什么感情,她还是要离开他,但不能用伤害他的方式。

    宋栀才欠他这么大的一个情,还不知道怎么还呢,可不想在“负债累累”的情况下,再欠他人情。

    宋栀别扭道:“这些故事我也听过,用你给我讲?”

    这话她说得一点不虚,她又不是真的酒囊饭袋,她也是读过书的好不好?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所学所知的东西一时发挥不了作用,不能自动浮现开解她而已。

    陈易哪敢反驳,立刻接话:“是我多嘴了。”然后就听到了轻微的鼾声。慢慢的,鼾声没了,呼吸声开始均匀绵长起来。

    折腾这么许久,也该累了。

    陈易看着她的脸,想着她腹中的孩子,一颗心软成一汪水,趴在她身边后,呼吸渐渐和她同频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