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失去了外力禁锢,郑坚瘫软在地,身下的蜀锦棉垫早已被汗水浸湿,褶皱不堪。

    他本能地想要将那两只痛不欲生的手,紧紧抱入怀中,可那样只会更痛。

    只能僵硬地半举在空中。

    那双手掌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手掌应有的形状。

    变成了两块扭曲,血肉模糊,焦黑冒油的团块物。

    郑坚从地上阴影中,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吃力地看着站在光影之外的韩之序。

    后者正神色嫌弃地,用一方雪白丝帕,细致地擦拭自己手指。

    然后郑坚就看见了,韩之序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烫出的红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一幕看的郑坚心口发凉,这个世子爷,简直比地狱恶鬼还要可怕!

    郑坚却丝毫没有反思,自己当初是如何对待韩知岁的,他施加在韩知岁身上的暴行,比此刻他所承受的,还要恐怖百倍!

    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显然也清晰地听到了郑坚痛苦嘶吼和求饶。

    加快脚步,朝着牢房的方向飞奔而来。

    “什么人!”

    “胆敢擅闯刑部监狱!”

    今日当值狱卒,终于气喘吁吁冲到了牢房门口,借着昏暗灯火,看清了牢房内景象。

    以及站在郑坚身边,身形挺拔年轻男子。

    那狱卒面露骇然,竟然有人能闯进牢房之中!

    这姓郑的可是南大人亲自交代,不能有任何闪失!

    腰间雁翎刀锵然出鞘,寒光凛冽,直指牢门之内。

    郑坚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周身的力气全都被抽空殆尽。

    极致痛楚一波又一波地侵蚀他的神经,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众所周知,人若经历过远超承受极限痛苦,便会陷入这种几近虚脱境地,甚至直接昏死过去。

    郑坚现在,就正徘徊在昏厥边缘。

    狱卒厉声呵斥,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看到那颀长少年,自牢房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

    韩之序抬手,亮出来了一枚令牌,乌黑令牌只是一闪而过。

    狱卒质问话语,尽数卡在了喉咙口。

    “主…主…”

    结巴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没敢继续出声,朝着韩之序躬了躬身子。

    那姿态,恭敬至极。

    看到这一幕,落在意识混沌的郑坚眼中,无异于惊天霹雳。

    那个被狱卒尊称为“主子”的男人是谁?!

    韩之序?!

    怎么可能?!

    他不是定国公府的废物世子吗?

    怎么会……

    郑坚再也坚持不住,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韩之序收起令牌,嘴角微勾,一只手还在衣袍下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点。

    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

    “嗯。”

    “灌哑药。”

    “然后再灌两杯滚水。”

    清冷声音回荡在阴暗牢房之中。

    双手只是第一步,弄哑更关键。

    说完,也不等那狱卒回应,便径直转身,大步朝着牢狱之外走去。

    “对了。”

    走到门口时,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语气轻快地补充道。

    “郑大人,竟然在刑部监狱中烹茶,不小心烫伤了口舌和双手。”

    “还,把刑部监,给点了。”

    “身,受,重,伤。”

    “记住,天亮后再去请太医。”

    他的声音远远飘来,似乎又恢复了独属于少年的清脆舒朗。

    而片刻前地狱修罗般的男人,已然消失。

    身后狱卒,听到吩咐,如梦初醒般,慌忙低声应是。

    狱卒心中有着难掩的兴奋!

    他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主子!

    他偏过头,又幸灾乐祸瞥了一眼地上生死不知的郑坚。

    “哕~”

    狱卒低啐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鄙夷:

    “入夜里贺将军还再找机会要进来整你,你就偏偏撞我们主子刀口上!”

    “活该!”

    “惹谁不好,惹我们主子?!”

    “要不是留你还有用。”

    “我非得让你尝尝刑部监的一百零八种酷刑!”

    狱卒恶狠狠嘟囔着。

    抬眼看了看牢房顶上,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气窗。

    还早呢。

    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亮。

    嘿嘿。

    郑大人狱中烹茶,真是风雅至极啊。

    这事要是传到皇帝陛下耳朵里。

    刑部,又要换一茬官员咯。

    竟然在监狱之中,大开方便之门,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嘿嘿嘿,又能有几个自家兄弟,来刑部监牢里做个伴了。

    狱卒想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兴奋的狞笑。

    从怀中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正是哑药。

    一把卸下郑坚下颌骨,将药丸粗暴塞了进去。

    而后又将茶壶架在火力丝毫不见减弱的铜炉上。

    等了片刻,直到‘咕嘟咕嘟’滚水声传来,从铜炉上拎起来,壶嘴对准郑坚的嘴巴,灌进去大半壶。

    郑坚从昏厥中乍然痛醒,双目暴突,可也只‘嗬嗬’了两声,彻底晕死。

    狱卒嫌弃的在袍角擦了擦手。

    起身,踹翻铜炉,动作干净利落。

    “哗啦”一声。

    火星四溅。

    橙黄火焰瞬间引燃了蜀锦软垫与厚厚绒毯。

    “咳咳。”

    “不好啦——”

    “走水啦——”

    狱卒扯开嗓子,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声呼喊。

    声音尖细,响彻整个刑部监牢。

    寅初时分。

    长公主林青瑶便已醒转。

    今日父皇肯定会招她入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连翘在林青瑶身后用檀香木梳为她绾发。

    林青瑶闭着眼睛,神色平静。

    右手却在镜奁前的桌面上,一下一下,有节奏上下轻轻点。

    也不知道之序昨夜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三品运盐使意图强迫长公主之事,是当众发生的。

    这个消息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已不胫而走。

    所以今日,父皇母后一定会彻查此事。

    郑坚被关进刑部监狱,绕了这么大一圈,却根本无法动摇他根基。

    但是这不重要。

    她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影风去杭州府快三个月了,已经在回来路上。

    只要影风查到的东西到手,郑坚就再无翻身之日。

    连翘察觉到长公主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手中檀香木梳也顿住,轻声开口道:

    “长公主。”

    “韩世子,丑末就来了。”

    “正在府邸偏厅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