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帝忽地发出一声低笑,在御书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些个大靖朝的肱骨之臣,栋梁之才啊。
今日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陈阁老身上。
这位内阁首辅正微垂着头,苍老双手托举奏折。
约莫过了十几息,景文帝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福海。”
后者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接过陈阁老手中的奏折,小心翼翼奉到了景文帝面前。
陈阁老心中也很无奈。
今天这件事,论理是刑部纵容在先,失职在后。
伦据,郑坚贪墨盐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他们,都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件事的起因——郑坚究竟有没有对长公主殿下图谋不轨?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大概连景文帝也被这些‘东倒西歪’的大臣们,引去了全部心神。
可唯独
他那个蠢笨弟子,却满心只惦记着长公主殿下是否受了欺负。
真是下贱又自甘堕落!
昨儿竟然三更半夜,找到他府上,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甚至,还敢出言威胁他这个做老师的!
若非念及多年师徒情分,又看重他日后还有些用处,陈阁老断不会趟这趟浑水。
陈阁老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景文帝缓缓打开手中奏折,入眼皆是简短精炼措辞,一句不超四个字,是陈阁老奏章风格。
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拆解这奏折意思。
“直接说。”
人无语到极点的时候,情绪反而不会有太大波动。
景文帝此刻便是如此。
从担心长女是否真的受辱,到刑部咄咄逼人,礼部失德暗示。
再到长女被李锐,李元棋严词指控杀人灭口,还有刑部内部倾轧。
如今,连他最信任的内阁首辅陈阁老,也要掺和一脚!?
短短时间内,事态几度反转,竟牵扯出如此之多的人和事。
陈阁老似乎还在斟酌措辞,景文帝的视线掠过跪伏在地的林青瑶。
自己这个最近有不小变化的长女,在这场风波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不怪景文帝这么想,就连跪在地上的林青瑶,此刻也有些傻眼。
确切地说,一开始她还能对这些尚书们的诘问,充耳不闻。
可直到吏部尚书,直接呈上了奏折,言之凿凿指控郑坚贪墨盐运。
这事态发展,就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影风暗中查探近三个月,也仅仅只查到郑坚虐杀妾室,强抢民女罪证。
不过,虽然今日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可似乎正朝着,完全顺应林青瑶心意的方向发展着。
“郑坚其人,德行有亏。”
“早年便有当街强抢民女之劣迹。”
“后来上任浙西运盐使,更是变本加厉,在后宅之中,虐杀妾室,戕害仆从,其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陈阁老有些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内。
“更是暗中联合当地衙门,暗中处理这些脏污之事。”
“因此,老臣以为,关于李锐李尚书所说,长公主殿下掳走郑坚夫人一事,实乃无稽之谈。”
陈阁老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敲在李锐心头。
这场风暴的中心,骤然之间,从林青瑶变为了,刑部尚书李锐!
他李锐刚刚可不分青红皂白,联合礼部,就想给长公主殿下定罪呢!
李锐原本铁青着一张脸,此刻已经毫无血色,惨白如纸。
他如何也想不到,明明是全盘皆赢的局面,竟然会变成这样?!
已经顾不上愤怒郑坚把柄,为何泄露得如此之快。
也顾不上想三皇子林天珏,怎么会为了郑坚这么个人,而试探他李锐!
现在他已经引火烧身,陷入这场旋涡之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林青瑶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局势彻底翻转。
为什么兵部,吏部,甚至这个陈阁老都倒戈?!
李锐这个人,在想不明白的事上,很少浪费时间。
所以瞬息之间,他已经想明白,当下处境,他必须有所舍弃,才能保全自身。
而且在今后半年,甚至未来一年的时间里,他李锐都得夹紧尾巴!
李锐猛地将头磕在御书房不算冰冷的地面上。
“咚~”
“陛下!臣有罪!”
“臣御下不严,罪责难逃!”
“昨夜岁安酒楼之事,臣今日才有所听闻。”
“具体事宜,包括狱中烹茶,都是刑部左侍郎南卫风一手操办!”
“臣听闻后,匆匆前来上朝,还未来得及去刑部监牢查看!”
“臣臣竟不知南卫风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重犯郑坚,施以如此特殊待遇!”
“以至于造成如此严重后果!”
“臣有罪啊!”
李锐磕的极其用力,才片刻额头已经见了猩红。
南卫风这个人确实有能力,但当年为了拉他下水,李锐动用了不少手段。
就连寺庙中不少事都是南卫风处理。
可这样的人,该舍弃的时候,李锐绝不手软。
他与南卫风也有约定,如果出了什么事,南卫风承担罪责后,咬舌自尽,李锐就会保住南卫风全家老小。
所以现在他毫不犹豫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南卫风身上。
就算景文帝派镇抚司调查,也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他李锐,几日内没有与南卫风有任何私下联系。
只是替刑部官员,约新上任的裴玉岑酒楼一聚。
仅此而已。
额头鲜血汩汩流出,可疼痛却让李锐更加清醒的思考。
吏部尚书蒋尘星本就与这个李锐不对付。
这人面上公正无私,私生活却混乱无比。
只不过一直苦于抓不到尾巴,所以没办法。
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放任李锐推卸责任。
冷笑一声,蒋尚书开口:
“李尚书此言差矣!”
“刑部乃是朝廷重地,刑部监牢,更是关押重犯之处。”
“岂是区区一个左侍郎,便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
“若是刑部当真如此疏于防范,岂不是任由宵小之徒,随意出入,为非作歹?”
蒋尘星做吏部尚书快七年,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
他的话更是字字诛心,丝毫不提李锐推诿责任,直指李锐要害。
不仅仅质疑李锐管理能力,还质疑李锐所认罪责,最后更是将矛头指向整个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