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雪纷飞中,再次相见的那一日。

    贺晋酌终于明白,‘将军凯旋’只是他自己的约定。

    而他的姑娘,早已尝遍世间疾苦。

    当晚贺晋酌对景文帝说,想调任两浙,并不是一时冲动。

    那个时候,他只想杀了郑坚。

    不顾一切,杀了郑坚。

    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下,铁钳轻松夹住了新的铁丝。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意外的平静。”

    他开始炙烤新的铁丝。

    郑坚双目赤红,脸上混合着痛苦和绝望。

    右腿随着每一次的颤抖,都会传来锥心的痛。

    “明天,她就要治腿了。”

    “听说需要打断骨头,重新续接。”

    “我想,你应该尝一尝这个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根铁丝也镶嵌进了郑坚右腿,贺晋酌满意的站起了身子。

    “郑大人,我们才刚刚开始。”

    贺晋酌还有许多花样没拿出来呢,他也想看看,这郑坚的骨头,是不是比那些奸细的硬。

    可谁知道,这句话说完,郑坚算是彻底绝望。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挣扎着抬起头,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

    而后猛的用头撞击地面。

    贺晋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提起。

    “想死?”

    “没那么容易的。”

    “将他固定好。”

    诏狱之中,防止犯人自残的办法多的是,怎么会轻易让郑坚死呢?

    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卸了郑坚下巴,灌入他口中。

    “这是军队中最好用的止血生肌药,放心吧,你死不了。”

    郑坚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嘴唇无声颤抖,却只能发出微弱气音。

    他的目光锋利,像是能斩断人的头颅。

    “这可不是复仇,这是你赎罪的开始。”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诏狱。

    军中止血生肌之药,效果奇佳,贺晋酌当年胸腹部的贯穿伤口,就是靠这药才能捡回命来。

    如今用在郑坚身上,他一点也不心疼。

    脚下速度不慢,跨上马匹朝着贺府而去。

    他还要沐浴更衣,好去陪岁岁。

    一阵夜风吹拂,惜花阁内灯火明亮。

    张长卿站在门口,检查着明日所需要的药物和器具,他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站在另一边,低声吩咐什么的林青瑶。

    断骨的过程太痛苦,也太过危险。

    作为一名医者,张长卿还是想再劝一劝。

    林青瑶站在院门不远处,人在心中没底的时候,是会忙碌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担心。

    此刻她就是这样,对着银宝又一次吩咐:

    “银宝,岁安酒楼就暂时交给你。”

    虱子多了不怕咬,何况现在银宝已经整合了三家赌坊,能力今非昔比。

    “有不好交涉,或者忙不过来的,兰兰也会帮你。”

    银宝乖顺点了点头应下,眼中也带着担忧。

    接下酒楼这些日子,他才明白,这位韩姑娘的精细与能力。

    那簪花小楷写满的本子,记录的是朝中大臣家眷们全部喜好,上到口味,下到衣着颜色,发饰。

    银包甚至能想得到,以后岁安酒楼收集的信息,会比赌坊更重要!

    “殿下放心,奴才会尽心竭力。”

    林青瑶颔首,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屋内还在不停忙碌的人们

    韩之序站在她身边,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明明姐姐对这次治疗都坦然勇敢,阿瑶姐姐却把自己担心成这样。

    “别担心,姐姐她一定会没事的。”

    林青瑶侧过头,看向一直沉默陪在一边,眉眼温润的韩之序,心中焦虑稍稍缓解了些。

    “嗯,岁岁一定能挺过去!”

    另一边,刚到的贺晋酌看出了张长卿的犹豫,几步就走到了他身边。

    低头交谈起来。

    贺晋酌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凌厉荡然无存,眉宇之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淡奶油。

    “不论有什么危险,既然是她自己选的,我们都会支持。”

    “张太医尽管全力去做。”

    说完贺晋酌抱拳,郑重行了一礼。

    今夜,注定只有喝了安神药的韩知岁能入睡了。

    第二日,惜花阁内。

    气氛凝重而肃穆。

    张长卿站在特意改造过的偏房中央,四周环绕着层层叠叠的棉布,将寒气与尘埃隔绝在外。

    铜盆里盛满热水,浸泡着洁白棉布,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气。

    几名培训了好几日嬷嬷,也沐浴更衣后,站在一旁,神情专注,随时听候差遣。

    韩之序陪着林青瑶站在屋外。

    参与的人越少,对韩知岁越是保护。

    屋内的张长卿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在火上反复炙烤。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韩知岁,声音沉稳而坚定。

    到这个地步,一名医者是绝对不能,也不会露出任何怯懦和迟疑的。

    “韩姑娘,准备好了吗?”

    韩知岁已经躺在了特制床榻上,上面铺着草药熏洗过的棉布。

    她脸色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茶色双眸中,却明亮异常。

    “嗯。”

    她轻轻点头:

    “我准备好了。”

    张长卿点点头,不再多言,朝着半夏点了点头,半夏端着一碗亮黄色汤药,喂给了韩知岁。

    “这是麻沸散,能让你昏睡一会。”

    “但是……”

    “它对骨头的疼痛,其实效果有限。”

    韩知岁顺从喝下,闭上眼睛,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

    麻沸散顺着喉咙滑下,留下一路灼热感。

    药效很快发作,韩知岁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张长卿不再多言,从烛火上取下匕首,开始动手。

    他先用小刀切开韩知岁腿部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洁白面部。

    即使在麻沸散的作用下,韩知岁也忍不住发出闷哼。

    一边贺晋酌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的他无法呼吸。

    他已经紧靠窗边,进无可进。

    但是他不能随意触碰此刻的韩知岁,只能反复念叨。

    “岁岁,我在,我在。”

    声音沙哑得厉害。

    张长卿没有理会二人互动,他专心致志继续手下的动作。

    擦拭发亮的特制钳子,小心翼翼夹住了韩知岁异常隆起,已经错位愈合的腿骨。

    而后,用力一掰——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