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成为他的现实
温雪梨坐在床沿,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裙子,手里捧着一本书,低声念着。
她的语调模仿得极像,连断句的节奏都练了无数遍。
医生站在玻璃外,默默记录仪器上的每一项数值。
萧晨阳坐在床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窗外。
“……你还记得吗?那年秋天,我们一起去看展!”
“你说过我画的手太假,像纸糊的!”
“后来你买了块速写板,偷偷藏在车后备箱,说是‘以后你教我画’!”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画!”
“但你愿意试着陪我!”
温雪梨的声音平缓,仿佛真的是那个曾与他走过无数个深夜的女人。
她一字一句地复述,复刻着她曾用尽力气观察得来的回忆。
她知道这些记忆不属于自己,但她要占据它们。
因为只有占据了这些,她才有可能成为他的现实。
萧晨阳没有动。
他像陷在某种昏沉的梦境里,眼神空洞,却没有抗拒。
医生看着监控,低声道:“识别混淆阶段开始了!”
“接下来将进入情绪代入期!”
“如果能在三天内完成情感投射,他大脑中残存的深度记忆将会自动重构为‘同一人’!”
“也就是说……他会把眼前的女人,当成他曾经爱过的人!”
萧母站在最外侧,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她心里已经没有动摇。
不管萧晨阳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只要他能“走出来”,一切都值得。
她承认,她亲手安排了一场欺骗。
但这个欺骗,是为了“救他”。
是为了让这个家,不再被一个死人束缚。
温雪梨回到房间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话。
她瘫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她不是不怕。
她每晚梦到的,都是他睁着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说:“你不是她!”
“你不是!”
“你永远都不是!”
可她不能退。
她已经赌上了全部。
如果她现在放弃,那她就什么都不是。
她不是叶诗韵,不是温雪梨,也不是萧晨阳的孩子他妈。
她连一缕影子都不剩。
她必须赢。
就算赢的是一场幻觉。
宋意回酒店后没休息,拿出新买的画具,在书桌前坐了很久。
她想画点什么。
但画纸摊开十分钟,她始终没动笔。
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在梦里反复出现的那场雪。
那年京北第一场雪,她站在老宅院子里,手冻得通红,萧晨阳穿着深灰色风衣,从车里走下来,什么都没说,把手套丢给她,然后自己径直进屋。
她看着那双手套,好久都没动。
最后还是戴上了。
她不是不懂他的冷漠。
她只是习惯了。
她画下那双手套时,手不自觉颤了一下。
她不是在画东西。
她在告别。
告别那段日子,告别那个只会乖顺、只会沉默、只会委屈自己讨好的叶诗韵。
告别那个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人。
她一笔一笔勾勒出那双手套的线条,素描纸上只有灰、白、黑,没有色彩。
可她却觉得那是她画过最真实的画。
画完那一刻,她把画签了名。
不再是“ysy”。
而是“宋意”。
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再是谁的附属,不再是谁的影子。
而是她自己。
一个活过来的人。
而那一个永远停在记忆里的名字,和那个人。
她不会再说出口。
也不会再等了。
京北的夜在深秋时分格外安静,城市的灯光不再浮躁。
宋意关掉画室的灯后,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她住的酒店就在城南,离萧家不远。
窗外就是那条她曾经每天都走的路。
现在她站得很高,看得也清楚,却没有再走下去的念头。
她知道,那里正在上演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不属于了。
早在她签下那张伪造的死亡证明、换掉这张脸的那天起,就已经断干净了。
不是逃,是决绝。
她并不想知道萧晨阳过得如何,她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那些信息足以让她做出一个判断—他没有忘,她也不需要等。
她从来不是那种以“被记得”来定义自己的女人。
她只是想过她自己的日子。
画她的画,活她的命。
她低头看了一眼刚完成的那张素描,黑白的手套,静静地躺在纸上,没有人会知道那代表什么,也没有人需要知道。
她把那张画收进夹层,没有打算展出,也没有打算带走,就留在京北,留在这场归来里。
第二天清晨,她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王思远来接她的时候,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轻便,简单,几乎不像是要离开一座城市,更像是从某种情绪中走出来。
“不多留几天?”王思远帮她把箱子放进行李箱。
“不了!”宋意拉上风衣,轻声说:“该看的都看了!”
“有点急!”王思远侧头看她。
“不是急,是怕久了……又生出多余的情绪!”
“我不想留恋了!”
她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坚强,也没有软弱。
就像她这次回来一样,沉静、自控、不惊动任何人。
王思远没有劝,只是点了点头:“好!”
车缓缓驶离城区的时候,宋意回头看了一眼。
“你还记得以前分析情绪画的一位大师,说过一句话吗?”
王思远握着方向盘,没有回头,但嘴角微扬:“哪一句?”
“他说,真正难画的从来不是人物情绪,而是画家的自我!”
“他说,越冷静的笔触,越像是刀在割自己!”
王思远“嗯”了一声。
宋意看着窗外,有些失神地说:“我以前以为自己挺有天赋的,后来才知道,我只是在用伤口画画!”
“现在不一样了!”
“我已经不是靠痛感撑起画作的人了!”
“那你现在靠什么?”
“靠呼吸!”她轻轻一笑:“靠活着!”
“活着,本身就够值得被画下了!”
而此时,萧家老宅三楼的主卧中,术前清洁已经完成,手术器械准备就绪。
萧晨阳坐在那张灰色的手术椅上,头部固定,瞳孔反应检查完毕,神经抑制剂已注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