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留白也是爱
宋意走到最后一幅画前停下,那幅画叫《归岸》。
画面是一条细长的木质栈桥,尽头连着海面,风吹过,栈桥微微晃动,但尽头有光,有人站在那里。
那人只画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不清表情,但整幅画却透着一种极其温暖的归属感。
宋意望着那幅画,心里一片平静。
她终于把自己画进了画里。
不是痛苦的剪影,不是漂泊的影子,而是一个可以走到光里的人。
与此同时,京北另一端。
老宅地下的病房,依旧沉寂。
萧晨阳坐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灰色针织衫,手里攥着一本旧笔记本。
他已经不再主动写字了。
也不再问任何人问题。
医生说,他的意识状态已经趋于半封闭,外界刺激几乎无法再激起情绪波动。
但他每天都会盯着那片假窗发呆。
假窗里播放着四季变换的景象。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他就这样坐着,看着那一成不变的画面,像在等什么。
只有偶尔,深夜里,他会轻声自语:
“她是不是也在看海?”
“她是不是,也已经有了新的光?”
“我是不是,终于可以放开她了?”
声音轻到像是风吹过,连自己都听不清。
王盼盼没有告诉宋意,萧母最近似乎隐约起了疑心。
她在整理萧家旧账时,无意间翻到一份老旧的画展名录。
上面列着叶诗韵早年的参展名单,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型展览。
而其中,有一场匿名参展的画展名字,与最近f国一个非常有名的新锐画家—宋意—重合得离奇。
萧母查了好几天资料。
宋意,画风极其接近叶诗韵的晚期作品。
但更成熟,更有力量。
她手里攥着那份打印出来的资料,脸色一阵阵发白。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几乎无法相信。
叶诗韵死了。
她亲自确认过的。
怎么可能……
可理智告诉她,有些事情,未必真的如表面那么简单。
但她没有动。
没有派人查,也没有联络。
她害怕。
她怕一旦确认了真相,自己唯一能握住的最后一点母亲的体面,也会彻底崩塌。
她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选择了让儿子继续坐在假窗前,看着不存在的四季轮回。
选择了,让自己余生只在佛堂里,每天跪一柱香,念一句:
“愿她好!”
宋意站在画展开幕那天的展厅门口,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长裙,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她的神情温和,从容。
没有过去的影子。
没有痛苦的尖锐。
只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她站在自己的画前,和观众交谈,听他们对画的理解,有些和她想象的不同,有些却意外地贴近。
她不解释。
她只是微笑。
有人问她:“你画这些,是不是在找某个人?”
她想了想,轻轻答道:
“不是!”
“是我自己走丢了!”
“现在,我找回自己了!”
这一天,她画的不是爱,不是恨,不是告别,也不是思念。
是“重生”。
真正的重生。
而远在京北的萧晨阳,依旧坐在窗前。
他看着假窗外循环播放的四季,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远方某个声音—
不是梦里,不是记忆里。
而是真实的、活着的风声。
那声音在告诉他: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她活得很好。
而他,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京北的春天彻底回暖,槐花飘落,铺了一地白色的小花瓣,街道边的梧桐也开始抽出新芽。
空气里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潮湿气息,一切都在恢复生机。
但有些地方,却再也回不去了。
温雪梨离开萧家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搬到城南的一间小公寓里,位置偏远,面积狭小,墙壁斑驳,一推窗就能看到堆满杂物的小巷。
她从一个被精心包装的“萧太太”,变成了这座城市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人。
起初,她还会在深夜梦到萧晨阳。
梦见他站在长廊尽头,穿着黑色大衣,回头看着她,眼里是熟悉的痛苦与脆弱。
她在梦里追过去,喊着:“晨阳,我在这儿!”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冷漠而疏离,像是隔着生死的两端。
梦醒后,她总是沉默地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直到天亮。
有时候她想打电话回萧家,想问问他的情况,但号码拨到一半,又默默挂断。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了。
她也知道—
无论她曾多么努力地模仿、靠近、取悦,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她的位置。
她只是那个一场闹剧中的替身。
一个连影子都勉强算得上的替身。
她在萧家时,曾无数次幻想过,只要她够坚持,只要她够忍耐,总有一天,他会看着她,会说一句:“留下来吧!”
可到最后,他甚至连一眼都不肯多看。
温雪梨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开始用打零工来填满生活,超市理货员、咖啡馆临时工、家政助理。
没有人再喊她“温小姐”,没有人为她让路,也没有人为她端茶递水。
她终于,成了她原本该成为的样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在这座城市里努力活着的人。
只不过,她心里那个角落,早已废墟一片。
有时候深夜,她会抱着膝盖,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蜷缩成一团,耳边回响着那个男人低哑而痛苦的声音:
“你不是她!”
“你不是!”
她终于明白,有些执念,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强求不来,取代不了,勉强不得。
她用尽全部去爱一个人,最后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可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活该。
另一边,宋意的画展顺利收官。
这次展览,她没有接受任何采访,也没有出席任何晚宴。
她只是安静地把自己的画一幅一幅送走,然后背上简单的行囊,准备重新出发。
她拒绝了几个海外的大型展览邀请,也拒绝了商业代言和联名产品。
她只想一个人,继续画她想画的东西。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拥有很多选择,而是你可以坦然拒绝那些不属于你的选择。
而王思远,一直默默在她身后。
他从不问她要去哪里,不问她为什么这么选择。